唐捐德的眉毛都要耷拉了下來:“他自被陛下打了後,一直在家裡歇着,下官以為他會好生休養,便沒留意,哪知就一個沒留神,劉大人便往宮裡遞了道折子。”
謝歸晏驚道:“我并未看到劉大人遞上來的折子。”
唐捐德很不安:“他并未按着規矩,先遞到中書省這邊,而是托同僚當面遞交給陛下。因為他覺得彈劾謝相的折子若是先被謝相看見了,肯定就是石沉大海,再無音信。”
謝歸晏太陽穴直跳:“又是彈劾我的?彈劾我什麼了?”
唐捐德小心翼翼地道:“私德不檢,難為百官之首。如今陛下看了折子後大怒,命金吾衛去劉府把劉大人擡到東朝堂問話,這樣若是劉大人答得不好,也方便直接把他推到金吾衛杖院受刑。”
謝歸晏頭痛得更厲害了。
怪不得唐捐德要來找她呢。
謝歸晏扶額:“唐大人可記得劉大人這折子彈劾的是本相?”
唐捐德支支吾吾,顯然也覺得難以開口。
謝歸晏歎氣:“劉大人說我私德不檢,究竟是哪裡不檢了,唐大人回回來找我救命,我還以為我是天下第一大善人呢。”
“謝相私德不檢?劉傑,看看你寫的滿紙荒唐之言。”
岑嬰把手裡的折子向劉傑砸去。
那劉傑受了三十杖的刑罰,被打得皮開肉綻,至今不能下床,現在也是橫趴在小榻上,被金吾衛擡進了東朝堂,當那折子向他砸來時,恍惚間還以為他在受第二次刑罰。
劉傑連跪爬都做不到,隻能頭點枕頭,給岑嬰磕頭:“陛下為止朝中奢靡攀比之風,禁止官員狎妓,可為何放任謝相與名妓李師言的绯聞肆虐?謝相乃百官之首,陛下縱容他做出這樣的事,究竟是想禁止還是不想禁止官員狎妓?”
岑嬰覺得荒唐:“是謝相去平康見了那個妓子嗎?分明是她在崇文坊門口把謝相攔下來,非要給謝相彈琵琶,謝相有什麼辦法?他那麼一個爛好人的性子,難道還指望他把嬌滴滴的小娘子扔出去嗎?”
岑嬰說着說着,自個兒也來氣,他想,謝歸晏怎麼就生了這麼好的脾性,把沒眼色的擋路的人給扔出去,是會要他命嗎!
劉傑道:“究竟是謝相去了平康坊還是李師言到了崇文坊有區别嗎?大燕素來以攜妓出遊,飲酒作樂為風流韻事,陛下這道禁令已經引起許多文人士子的不滿,這時候謝相不幫助陛下推行政令,反而與陛下背道而馳,惹出風流豔事,可有為陛下着想?”
“臣即使在家中養傷,也聽到些風聲,說陛下施政厚此薄彼,無徙木立信的決心,隻有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信點燈的偏心。”
岑嬰沉着臉色:“等朕查到是哪些人在背後亂嚼舌根,朕親自拔了他們的舌頭。”
“陛下!”劉傑道,“此事症結難道在那些流言蜚語上嗎?陛下身為君主,應當不偏不倚,秉公無私,一視同仁。可自陛下登基以來,對謝相的厚愛朝中諸臣都是看在眼裡,譬如同樣是奢靡浪費之輩,陛下可命金吾衛守在平康坊門口将狎妓的官員抓起,罰俸革職,可面對謝相,怎麼就不聞不問?”
“明月樓雖無妓子,可酒資巨貴,與南曲平康不相上下,難道謝相這樣的行為也是可以容忍的嗎?”
岑嬰不買賬:“說到底,你是因為前兒的折子被朕留中不發,故而懷恨在心,于是吹毛求疵,去挑揀謝相。”
劉傑道:“那出《平康情》的戲一夜之間紅遍長安,可不是微臣杜撰。微臣此處還有些譏諷謝相的詩文,陛下也要過目嗎?”
岑嬰眯了眯眼,看劉傑從袖中取出兩張紙來,由明洪接過,遞到他手裡。
隻一眼,他就暴怒。
什麼東西,竟敢把謝歸晏比作籍孺、闳孺之輩?
要知道這兩位可是史書中記載無才無德,隻靠柔順谄媚得到君王寵幸的人,他們每日做的事就是陪着君王睡覺,然後用各種羽毛貝殼打扮自己。
岑嬰再三看了那幾首詩,确定都沒有落款,就知道劉傑是為了不累及他人,把詩作的名諱隐去了。
他冷笑一聲,把金吾衛郎将喚進來:“查。”
劉傑忙道:“陛下,自古流言難防,亦是數不勝數,又何必與這些小人物計較。”
岑嬰道:“謝相是惑亂朝政之輩,那被她惑亂的朕又是什麼?他們妄議謝相,就是妄議朕,朕不僅要與他們計較,還要與他們的九族計較。”
劉傑聞言着急起來:“陛下若要如此,便當真是揚湯止沸。陛下若為自己的聲譽考慮,為謝相的聲譽考慮,不如秉公執法。”
他在枕上磕頭:“這才是微臣上這道折子的真正原因。微臣也知謝相是東宮舊臣,又有從龍之功,陛下寬厚,因此善待謝相。可這些事,豈是市井小民可知曉的,他們隻知道謝相玉樹臨風,二十五歲還未成親生子,陛下亦未立後納妃,又待謝相與衆不同,不僅時有賞賜,還将出入後宮的腰牌送給謝相,甚至回回犯了頭疾,都要謝相的陪伴才能緩解,因此多有猜測罷。”
岑嬰聞言,身子前傾,亦是蓄勢待發,正等發怒的姿态,便聽一道他很熟悉,但此時又很怕聽到的聲音自外頭傳來。
“都有什麼樣的猜測?劉大人,不妨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