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少女未施口脂而似櫻紅的唇,覺口中一陣幹澀。
耳際響起急促的心跳聲,一下一下鼓動耳膜。
他忍不住地想要靠近她。
半晌晨光暗了下來。
漆黑的雙眸隐于陰暗中,擡手輕拂她的秀發,一切的僭越之舉歸于心底陰暗處。
他道:“走了。”
*
兩米高的青銅神樹聳立在大殿内,一盞盞燭光将神樹照得莊嚴而神秘。
衆多眼睛望着醫案前的聖巫女細眉輕蹙,指尖纏繞着輕柔的緞帶,兩隻繡花鞋内斂在木椅之下。
方才祝野是想親她?
萬一他真吻下來,自己要怎麼辦。
“稚兒,凝神。”周明語指骨輕敲她的醫案,低聲提醒道。
檀稚晃過神來,望着醫案前空無一人,視線直落在大殿正對着的大樹。
白雪壓得樹桠低垂,樹下人圍了一圈又一圈。
鎮民面容帶着異常的病态,他們雙腳冷得打顫,依舊不厭其煩地排隊,沿着人流回望來到一張空着的醫案上。
是她阿姊的,也是族長的女兒周楠依的醫案。
每三月一次的施醫日皆是如此,聖巫女的醫案前門可羅雀。
青衣族裡其他姐姐的醫案不可說是人滿為患,也是有一小簇人在。
但隻要有周楠依參加的施醫日,她的醫案便會擠滿人。
周楠依得青衣族族長醫術親傳,醫術高超宛如聖手,逢病必除。
在檀稚眼裡她的阿姊妙手回春,半截身子已入土之人經過阿姊的施藥醫治也能痊愈。
如果說祝野能讓她在青園内肆意灑脫,那周楠依便是能讓她安心地肆意灑脫。
青園裡上上下下的雜務不需要她來管,甚至還分擔部分聖巫女耕耘種藥材的職責。
外人都言,周楠依屬于蓬萊青衣族的周楠依,而聖巫女屬于天子陛下的聖巫女。
周楠依學成及笄以後便到處遊曆,前往各地拜訪隐山高人求學問術。
檀稚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她的阿姊了。
“阿姊從蜀州求學而歸了?”檀稚滿眼期待,擡眸望着一臉和藹的周明語道。
“是啊,楠依她終于回來了,上一次見她已是三年之久。”
周明語的手拍了拍檀稚的頭,渾濁的眼珠被淚水所覆蓋。
檀稚眼角餘光中瞥見大樹下一群黑影,其中為首的人身姿挺拔,肩寬窄腰,在人群之中鶴立雞群。
她連忙傾垂下腦袋,嬌小的身體蜷縮在披風之下,遠遠看去隻剩一顆烏黑毛茸的腦袋。
“聖巫女不去為陛下煉丹,在此是被罰靜坐的,嗯?”男子尾聲輕挑。
鴉黑狐裘長及地随着男子的步伐袖下生風,斂在狐裘之下的四趾蟒袍隐約可見。
檀稚望着那條面露兇光的蟒蛇,雙眼一抹黑。
心底暗念:東廠這麼閑的嗎,诏獄裡面的犯人不審了?貪官污吏不管了嗎!
“回文大人,小女子在施醫。”檀稚起身淺淺作揖道。
她的話在眼前此情此景很沒有說服力。
鎮民甯願排長龍也要等周楠依回來,她這裡醫案空蕩蕩的。
周明語為了讓她看起來沒那麼凄涼,還站在她的身邊給聖巫女撐撐場面。
“既是如此,那便給本官瞧瞧。”文祯明狹長的眉眼掃過少女,緩道。
兩名東廠幹事為文祯明拉開木椅。
他揚起披風而坐,擡手放在脈枕上,不容檀稚拒絕。
她溫熱的指尖落在他的腕上。
狐裘之下,文祯明的皮膚出乎意料地涼,仿佛一塊埋藏在白雪裡的玉石。
三指落在寸關尺上。
少頃檀稚稍擡起眉眼向男子,卻正撞上一雙陰沉的眼眸,“如何?聖巫女可是把出什麼來了。”
他的脈象太奇怪了,時而細微如弦急,時而脈象如石投水下沉。
檀稚的醫術靠的是将前人所撰寫的古典醫書背下來,這樣的脈象未曾在醫書上有所記載。
換而言之就是:他有病,她不會救。
少女收回視線,斂在面紗下的嘴角輕顫,朱唇強抿成一條線,眼睑不禁彎起一輪小月牙,臉頰似因為吹了寒風而淺淺發白,耳尖卻泛着紅。
憑借多年來閱書無數,此等怪異的脈象基本離死不遠。
檀稚心道:等東廠的文公公死了,念在年少時一面之緣,她定點上蠟燭挂起白绫為他默哀半個時辰,悼念這出烏龍的孽緣。
她在心裡提醒自己,文祯明還在旁邊,要控制住嘴角,不能表現得太明顯。
“文大人,脈象奇特,有奇人之範。”檀稚收回手交疊放在膝上,正坐慢道。
她在笑,文祯明在看着她笑。
他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眉梢微微一動,唇邊含了一抹笑意,興緻蠱然望着她,“聖巫女果然伶俐、天資聰慧。”
閱曆深廣的周明語半秒間嗅到了空中飄着的危險,替他家小聖巫女捏了把汗。
雙手一拱道:“聖巫女她擅煉丹,小女楠依擅長把脈問診,不如讓小女給文大人看看?”
“廠督的脈豈是什麼人都能把的?”趙甯厲聲呵斥道。
文祯明狹長的眼眸斜眼一瞥,趙甯即刻安靜下來。
他視線落在檀稚身上,道:“我看聖巫女甚是擅長把脈問診。”
文祯明目光總讓人有一種錯覺,仿佛自己是落入蛛網待蠶食的獵物。
檀稚被盯得稍起驚傈努力擠出一個假笑。
在這時她見文祯明朝趙甯輕輕勾一下手指,“把人提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