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祯明執筆的手一頓,筆尖墨汁垂落在折奏上,墨迹暈開。
少女下巴托在書簡上,眸底仿佛沁水色。
“聖巫女入皇陵無名無姓,生時困于數術,逝後化作一縷無人認得的孤魂。”
文祯明晦澀不明的目光凝住在少女的臉上,低沉道:“放心,你化作一縷青煙我都會認得。”
檀稚嗅到一絲危險氣息。
抱着書簡壘成的小山堆,小聲道:“哦,我走了。”
少女的裙擺拖着積雪,步态趔趄,走兩步從書簡裡探出個頭來瞧瞧路。
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落在雪地裡,從書房延伸至目光所及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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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稚穿過宮道,驚歎地望着眼前與青園自己院子布局十分相似的甯希堂。
庭院内桃樹的枝桠裹上白雪,一架秋千靜靜垂落下來。
湖面結了一層冰,錦鯉在冰層下暢遊。
仿佛有種錯覺,她回到了青園。
朱紅高牆卻将她拉回到現實——這是皇宮。
檀稚放下書簡,朱唇輕抿,手指在狐裘下扭成了麻花。
心道:朱孝南不是個好皇帝,但他是個好人,姓文的家夥既不幫自己,求人不如求己。
少女五指收緊撩起裙擺徑直往養心殿走去。
一陣寬廣渾厚的編鐘樂聲飄過宮阙來到檀稚耳際。
一股濃煙從養心殿内彌漫出來。
守在養心殿裡禦前太監安雲軸認出了她的一襲狐裘。
一位幹淨和藹的中年男子映入檀稚眼底,“唉,聖巫女。”
“我來找陛下。”檀稚扇乎着濃煙道。
“你來得正好,祀官也在。”安雲軸一甩拂塵道。
安雲軸領着她入了養心殿。
養心殿内寫有符咒的黃裱紙束縛住了金柱上的蒼龍,随處可見八卦鏡、柳樹枝。
大殿中央設了神台,焚燒香火紙燭。
煙霧缭繞,檀稚熏得眯起杏眼。
除了朱孝南,殿内還有另外一位男子。
他背對着檀稚,一身青衣長袍雙膝跪在榻前,手裡捧着小匣子:“陛下,是時候服丹了。”
朱孝南服下丹藥後姿态懶散地側卧在榻,支起一隻手托着頭,另一手摩挲着一塊白玉平安扣。
檀稚望着他,朱孝南臉色煞白,額頭上沁出細細冷汗。
除了聖巫女,宮裡的祀官每日為他齋蘸祈福,照顧日常服丹。
他所服用的固本延壽丹無非就是微量丹砂混合物,不足以緻死,卻會對身體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
朱孝南夜以繼日吃了這般多年,再繼續下去駕鶴升仙隻是時間問題。
“正月初一月亮由虧到滿,為天地靈氣最盛之時,焚香服金丹必得長生。”祀官李虛中道。
朱孝南沉默着沒理會他,微斂眉眼轉而對檀稚道。“祭祀在初一舉行,意覺如何?”
檀稚眉心微微擰起。
“陛下,欲服丹必先齋戒沐浴七日,淨身淨心,若雜念未退會影響丹效,除夕将近,同時除夕有除舊迎新之意。”
她學着奉天殿内百官進谏時的姿态俯下身去。
繼續正聲道:“臣女提議,除夕後再齋戒沐浴七日,焚香服丹。”
李虛中起身居高臨下打量着檀稚,“聖巫女從蓬萊就一直在拖延時間,難不成這金丹有問題?”
檀稚擡眸正視他。
“長生金丹為我所煉,自然是我最了解如何服下效果最佳。”
李虛中一時啞然,斂在長袍下的手緊握成拳。
朱孝南緩擡起眉眼望着少女,将平安扣往少女身上一抛,輕道:“按聖巫女的去安排。”
檀稚穩穩接住玉扣,眼眸反映着羊脂玉的潤光。
待在她離開養心殿時,餘光中瞥見一物,吓得驚顫一下。
定睛細看。
大殿門梁上昏暗中挂着一隻朱砂所繪的饕餮。
羊身人面,張得血淋淋的嘴,左手一隻手,右手一隻腿,血腥非凡。
誰出得注意把這隻畫得有礙觀瞻的饕餮挂門梁上,進來時留意不到,離開吓人一跳。
安雲軸懷抱着書卷,笑道:“陛下讓挂這辟邪,奴才初來養心殿也被它吓着。”
檀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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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進宮的丫頭片子,便對陛下妖言惑衆,金丹肯定有問題,此人必除!”李虛中憤憤不平道。
“除夕後齋戒沐浴七日,金丹肯定沒問題,她是怕朱孝南死了,打算把丹換掉。”
太後掀起茶蓋拂去浮沫,輕抿一口熱茶。
“那就把丫頭除了,讓姓朱的盡早服下金丹。”李虛中道。
“朱孝南得道升仙,皇後懷有他唯一的子嗣,朱氏的江山未來會姓高……”太後眼底閃過一陣陰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