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炊煙從煙囪裡升起。
檀稚坐在紫藤花棚下,嘴裡吃着那串白兔糖。
目光凝滞在膳房裡忙碌的身影。
文祯明卷起衣袖,衣衫松垮靠一條腰帶系着,一根筷子将長發绾起,幾縷碎發自然垂落在鬓邊。
完全沒有了殺伐決斷的權臣模樣。
突然,文祯明在忙乎中側過臉望着花棚下坐着的少女。
在這靜谧而長的目光中,檀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落花仿佛凝滞半空,久久沒能飄下。
檀稚咬了一口糖,若此時院裡養一群鴨、一兩隻貓兒幼犬,貓在懷裡,幼犬在腳邊……
下一刻,馬上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急忙移開視線。
嗆喉的辛辣随着夾雜在白煙裡,她找到借口掩飾方才的尴尬。
“咳咳——”檀稚捂着嘴,餘光看了一眼走近的男子。
“去膳廳裡等着。”文祯明端着一碗紅彤彤十分有食欲的辣菜。
檀稚瞬間覺得嘴裡的糖食不甘味。
少女猛地坐直身來,将石桌随便收拾了一下,“在這兒吃。”
不一會兒,石桌上放着幹鍋辣子雞,香辣蝦,麻婆豆腐還有一湯,香氣誘人。
檀稚咬着筷子,不可置信看着文祯明,“文大人還懂做菜。”
“不懂。”文祯明垂眸道。
“文大人何時變得這樣謙虛。”檀稚迫不及待地夾了幾塊雞肉到嘴裡。
腥辣馬上在舌尖炸開,少女臉上燒得火紅,想吐出來卻下意識地擡起眼睫看向對面的男子。
沒敢咬幾口就馬上咽下去,連喝幾杯水才壓住了口腔裡的脹痛。
文祯明沉默着掀起眼簾看她,“這些你不愛吃了?”
這些菜式和宮中吃的辣菜一模一樣……
檀稚愣住望着他眼一眨,少頃後又低頭吸了下鼻子,“太辣了,辣椒少放點。”
文祯明收回視線,輕抿了抿唇,“沒經驗,下次我少放點。”
檀稚放在石桌下的雙手扭成麻花,心跳如打鼓。
他帶着她離宮無非為了解九返丹的毒,現在毒解了,沒了牽制大概會有一身的抱負要完成吧?
她用極低的聲音試探道:“文大人,以後留在江南嗎?”
文祯明半邊臉融在夕陽的餘晖裡,“快的話下月就回京,慢的話……半年或一年。”
檀稚眼睫輕顫,不說話。
“你可以留在江南或是把府邸抵了去你想去的地方。”文祯明起身,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
檀稚的目光緊貼着他,這話的意思,他不回來了?
“你的雙親也是江南,留在這裡你可能更會有歸屬感。”文祯明道。
檀稚不知為何眼角突然濕潤,緊咬着下唇。
文祯明垂在身側的手指微一顫,嘴角一動,“我離開後,你與宮裡的人斷絕一切的聯系。”
檀稚皺眉,“包括你和祝野嗎……”
“包括。”文祯明道。
對阿,身體的毒解了,他們之間沒了聯系,留在江南對他而言完全是在虛度光陰,他有何理由留下來?
檀稚用手背抹掉臉頰上的淚痕,慢慢調整自己的情緒,嗓音有些哽咽道:“你下的辣椒實在是太多了。”
文祯明“……”
檀稚此刻心緒亂糟糟的,像是有心悸的感覺。
她無法理清煩亂的根源,最後敷衍地将它歸咎為不舍與害怕。
在開始憧憬未來的生活了,他卻要走,她定是不舍的。
身為聖巫女的檀稚已經死在甯希堂了,她沒有身份回青園。
若是再與祝野和他斷絕聯系,那麼她作為檀稚的最後一絲聯系也沒有了。
隻有她一人無父無母,沒有親朋好友,在江南宛如一顆缥缈的塵埃,不會有歸屬感的。
文祯明收拾好石桌,瞧見朦胧月色下,半掩在眼睫的眼睛泛着淚光。
他想了想還是選擇告訴她,“趙甯,在黃骅山遭遇宮裡的人圍堵摔下懸崖了。”
“啊?那他怎麼樣了?”檀稚驚道,雙手不自覺地拉住他的衣袍。
“該是腿瘸了,人明天會到江南。”文祯明垂眸看了一眼纖細的指尖。
檀稚松了一口氣,起碼命保住了,“那要熬點豬蹄湯給他喝,以形補形。”
“這你會?”文祯明狐疑道。
湯也叫藥膳,她剛好涉獵一些,“你昏迷的這幾個月,解藥不可能直接服用,所以有時候會熬些豬腦湯,混進去。”
*
一陣詭風灌進太安殿内,靈牌前的亮着猩紅的光。
朱孝南跪在靈牌前,兩指夾着一張快燃盡的密函,喃喃道:“檀稚,在江南玩了三四個月,應是玩夠了吧……”
火焰盡最後一刻滅了,青煙升起轉瞬散去。
身後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院使身穿黑袍,雙手一拱道:“陛下,小太子持續高燒不退,咳嗽頻見咯血,約是要薨。”
猩紅光暈在朱孝南臉上時明時暗,“用藥,拖住他的命兩日。”
院使皺眉看着眼前陰沉的男子,作孽呀。
朱孝南起身伸手把靈牌抱在懷裡。
指尖遊走在木刻的縫隙裡,自語,“你就如此不想做朕的聖巫女,檀稚這時你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