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薄唇輕語道,“已經沒事了。”
少女胸膛裡的那顆心不自覺地與他心同步跳動。
她屏住了呼吸,心中一個念頭浮起。
一個極其強烈且瘋狂的念頭。
“文大人,不如我們永遠留在江南吧。”
“……”
在靜谧中,飛踏的馬蹄聲顯得尤為響亮。
也許是心理作用,聲響傳入檀稚耳中近乎是震耳欲聾。
檀稚盯着他,心底堵得慌。
浮在心底的情誼一瞬間化成委屈湧上來,占據她的心頭。
檀稚雙手松開,背在悄然裡挺得筆直。
文祯明握着缰繩的手收緊,好不容易凝結的傷口再一次裂開溢出血。
深邃的五官覆了一層陰影,修長濕潤的眼睫遮擋住眼底複雜難明的情緒。
随着時間流逝,旭日升起。
空氣中裹着山林灌木叢裡泥土的氣味。
檀稚的心像被埋在泥土裡死了一般,朱唇微微張了張,卻沒發出聲音。
他們一路無言,來到一泓潭水前。
斷崖下墜的瀑布濺出無數細而密的水珠,形成一抹煙波,朦朦胧胧蒙上一層輕紗。
文祯明下了馬。
在日光下立着,身姿挺拔,亭亭而立,喉嚨裡發出沉沉的聲音:“他們散布趙甯的假消息,潛伏在山道埋伏,目的是為了抓你回去的。”
檀稚低頭黯然,默默道:“嗯。”
“這裡暫時安全,他們找不到的。”文祯明側過臉,說話的聲音很輕,輕得險些被激流的瀑布聲蓋過去。
“嗯。”
檀稚兩鬓的長發沾了水霧貼在脖頸上,眼睫似承受不住顫栗着。
文祯明彎着腰,受傷的手浸入潭水中,掌心的刺痛仿佛有了意識般往骨髓裡鑽。
低垂眼眸望着潭水倒映的自己。
淨身房内,腐爛的氣息與血鏽味雜糅在一起。
刀子匠雙醜惡之極的眼睛欣賞着他的身體,“完美,太完美了,若你伺候我,寶貝還給你,下輩子投胎便恢複男兒之身……”
文祯明拖着血腥淋漓的身體将掌心下的那抹脖子擰斷。
曾經風光無數的文家淪為喪家之犬,風流蘊藉的世子成為低人一等的太監。
“姐姐看得起你才跟你對食,别給臉不要臉!”東宮的掌事宮女掐住他已有淤青的臉狠道。
“堂堂八尺男兒的文公子竟是個不帶把兒的。”太監捂嘴嘲笑着他。
他們看他的眼神如看一塊爛泥。
宮門下的少女,原是最後一個把他當成人的人了……
在夜裡他無數次夢見少女的眼神,他竟那樣的渴望,渴望得到尊嚴。
在祭祀典禮再見時,身形娟秀,一襲水青色長裙宛如一朵新生的桔梗。
模樣與在宮門相遇時大相徑庭。
文祯明沒認出來,可她明澈的眼眸讓他忍不住想起藏在記憶裡的少女,直到看見她薄嫩的皮膚下一枚青葉。
她是聖巫女,困在皇權下的傀儡,她與朱孝南的關系讓存在記憶的好感一點點磨滅。
隻是他低估了自己對那份純真的渴望,沒想到它已瘋狂生出骨肉。
控制不住地想要接近她。
卻又開始害怕自己這副殘缺不堪的身體讓她看見。
就算他已位極人臣,他們卻有着雲泥之别。
她竟喜歡他……
低沉渾厚的瀑布聲,宛如曠遠震耳的戰鼓。
文祯明薄背靠在樹上,受傷的手垂了下去,“一會兒送你回望江園後,我要回京了。”
嗓音如平日一般沉而緩,沒有起伏。
檀稚覺得委屈難受極了,她鼓起勇氣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對方不拒絕,沒有絲毫的反應,仿佛沒有發生任何事一般。
說到底他們的關系不過利用與被利用的關系。
文祯明對自己好,不過是因為她幫他解了毒的感謝,而她卻偷偷認真了誤會了。
太丢臉了!
不行!不能讓他給看低了,他既對自己無意,那麼她也不要繼續喜歡他了。
檀稚闆着臉郁結之氣未散,“你回京吧,江南滿地才俊,我會挑上一兩個養在家裡,花着你的銀兩讓他們陪我耕耘作樂,不需要你了。”
“……”
文祯明身體一緊,喉嚨滾動,“真的?”
少女稚氣的臉上此刻寫滿認真肅然,眼底潋滟中一抹凝重,“真的,你在這兒的話,我養男人都不方便。”
文祯明下颌線繃緊,胸膛内的心髒急促地跳着。
檀稚掀開眼眸看着他,道,“我隻不過是看在你皮相,尚可,打算留你在園中,你既要回京便回。”
耳邊回蕩着無止境的嘩嘩聲,白色水花激起無盡漣漪。
半空中彌漫着濕潤的水霧,朦胧之間讓人看得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