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回暖,花草樹木全都自由地舒展身軀,明媚的日光下,幾隻長着嫩黃鳥喙的小雀正在惬意地梳理自己的羽毛,這片樹林一切靜好。
忽然,一陣混亂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伴随着呼嘯的風聲,一輛精美絕倫的華蓋馬車突兀地闖進了林中。
小雀們抖了一下,飛快地從樹枝上逃離,留下一片的簌簌聲。
裴驚鵲緊緊地抓着馬車的車轅,鬓發淩亂,一雙美眸無意間看到了一隻小雀的尾羽,隻恨自己沒有長出兩隻翅膀來,也好逃離後面那些賊人的追殺。
她從河東歸去京城,行至澗水不過數個時辰的功夫,身邊的家仆就為了保護她折損大半。
裴驚鵲深知自己才是那些賊人的目标,當機立斷駕着馬車就往這處密林中奔去,可是她抿緊唇瓣往後望去,心直直沉到最底處,賊人已經追了上來。
這些人下手狠辣,刀劍冷銳,絕非是尋常的路賊。
裴驚鵲咬緊牙關,拼命地駕着馬車往密林深處去,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往前,往前,逃出生天!
然而,上天并未眷顧她。密林的前方并不是生路,而是一處懸崖。
裴驚鵲怔怔地望着前方驟然消失的綠意,明白今日她很難再撿回一條命,到了這個時候,她反而冷靜下來,不再作任何掙紮之态。
清淩淩的目光往越來越近的賊人看去,在這些人搭弓射箭之時,她駕着馬車決然地躍向懸崖。
到了最後,怎麼去死她裴驚鵲仍然不願意被任何人左右。
“風可真大啊,早知道今年的生辰就提前過了。”
驟然的失重感襲來,裴驚鵲陷入無盡的黑暗之前,深幽的山谷中隻留下了這句輕輕的嘟囔。
……
“咳,娘子,是不是茶水涼了,奴婢再給您換一杯溫熱的。”青萍熟悉的聲音隐晦地帶着一分提醒,猛地讓裴驚鵲從那段瀕死的記憶中回神。
她看到碧綠茶湯中完好無損的自己,抓着白瓷杯的細指不由攥緊,僅是一瞬,整個人就回到了現實。
回到了十日前,她對周家人徹底不耐煩的時候。
裴驚鵲确認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了,人跟着那輛她最喜歡的馬車一同墜落深崖,可不知為何,她竟然又活過來了。
昨天一早她香汗淋漓地驚醒,發現自己沒有去到黃泉奈何橋,而是好端端地躺在河東郡丞府的床榻上。
起初,裴驚鵲也以為做了一場噩夢,可是昨天發生的種種事情竟然都一分不差地對上了。
恍惚之餘,她斷定自己确實重活了一次,因為光怪陸離的變故,這兩日裴驚鵲總時不時的發呆。
要麼沉浸在那段死去的記憶中,要麼思緒飛到究竟是何人要殺她,她這一次還能不能躲過去。
今日被婆母周老夫人喚人請來,她剛喝了兩口茶又開始神遊天外。
“依老婆子看,恐怕不是茶水涼了,而是懶得聽我講話。裴氏,你好歹也是名門之後,卻連最基本的恭順都做不到,你眼中到底有沒有我這個婆母?”
郡丞府的老夫人,裴驚鵲的婆母陳氏一肚子氣,眼神頗為不善挑剔地盯着她。
若在往日,裴驚鵲剛嫁進周家的頭兩年,陳氏哪怕心中不滿也不會如此直白地表露出來。
因為她要時時刻刻挂着一張慈和的笑臉,占用長輩的名頭從這個尊貴的兒媳手中謀些好處。
珍貴的布匹、耀眼的首飾、白花花的銀子,所有陳氏沒有見過或從前沒有擁有過的好東西,都會貪婪地朝着裴驚鵲索取。
誰叫裴驚鵲嫁給了她的兒子周晉安,身為兒媳孝順婆母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不過之前即便她心裡這麼想,表面還是和和氣氣的,因為裴驚鵲可是當今皇後的親侄女,承恩公的嫡長女,太子殿下的表妹!
而周家雖然有些底蘊,她的兒子周晉安也高中了探花,但和皇親國戚比起來還差得遠呢。
陳氏不傻,磋磨人的手段不敢往裴驚鵲的身上使,隻沖着大兒媳和小兒媳去。
但開春以來,太子犯錯惹怒陛下被幽禁承光宮,内宮裴皇後也被禁足,廢太子立趙王的流言傳的沸沸揚揚,河東府郡上下也早已經傳遍。
陳氏從自己的娘家侄兒還有來往的夫人口中得知自古被廢了儲位的太子都沒有好下場,連帶親近太子的人也将大難臨頭,她就再維持不住體面,對二兒媳裴驚鵲冷臉相對。
甚至私下,當着其他兩個兒媳還有府中奴仆的面,陳氏喋喋不休地咒罵起人。
“行狀妖娆、不守婦德……福薄命短、平白有一個好出身……旁的甚甚都不會,嫁人三年了連個孩子都生不了……不孝不悌,招禍的秧子,早早地死了别連累了我兒我周家……”
随着一句句毫不掩飾地咒罵,她那張往日的笑臉完全地被撕了下來,徒留令人後背發涼的狠意。
原來看不慣裴驚鵲随心所欲的程氏和孟氏心中都對人生出了同情,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隻看婆母的态度,以後裴驚鵲的日子不知要難過多少倍。
不過她們是不會管的,雖然也從裴驚鵲的手裡得到了不少好東西,可在這個府裡,她們對裴驚鵲無論如何都喜歡不起來。
此時,站在陳氏左手邊的程氏回想着婆母咒罵的話語,看了一眼女子臉上漫不經心的神色,默默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