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來上輩子,從雲端跌落,整個人陰郁害怕,又是頭一次做壞事,慌亂緊張羞恥,連衣裳都是胡亂穿的。
“奴婢手笨,這個雙蟠髻小娘子瞧瞧可喜歡?”文竹将一支珍珠鑲嵌的蝶戲花金钗插入發髻中,并配上兩隻玳瑁梳。
“很好看。”王姝勾唇。
小姑娘,不用打扮也嫩得掐出水來。
“換身衣裳罷。”她道。
“哎!奴婢替小娘子更衣?”文竹小心翼翼地試探。
王姝一愣,想起來,上輩子這時候,她不許任何人說她的腿,也不許人瞧見她的腿,每次更衣都将人趕出去。
長這般大,她連衣裳都沒有自己穿過,更遑論腿不能動的情況下一個人穿衣了。
每次都将自己搞得狼狽不堪,屈辱委屈,大發雷霆。
至于後來,尊嚴值得幾斤幾兩?她的尊嚴被人踩在地下,甚至沒少自我作踐,連自己也要踩兩腳。早已面目全非了。
“好。”她張開手,懶洋洋的。
“哎!”文竹高興極了。
三月暮春,乍暖還寒時候,别人收了冬日的襖子,王姝仍覺得冷,骨頭裡還有上輩子的冷意似的,尤其是腿,針紮似的疼。
文竹正在箱籠裡選衣裳,王姝一指旁邊收起來的:“就那件绯色鑲兔毛的四合如意褙子,并那件月白海棠錦葵裙,這腿有傷,不宜受寒。”
“小娘子說的極是!”文竹另外拿了兩件厚些的衫裙替她穿在裡面。
王姝懶洋洋地坐着,乖乖等文竹整理好衣衫。
這邊正忙着,門邊吵吵嚷嚷湧進來好幾個人。
幾個門上的婆子抵不過,一會兒,一群婆子丫鬟便擠在了正廳。
“小娘子,奴婢們攔不住。”看門的婆子們低下頭,滿面惱怒害怕。
抱春閣的王家大姑娘從小嬌縱,掐尖要強,對待下人也嚴厲,少不了一頓罰的。
“你們下去吧。”王姝擺了擺手,“難為你們了,都去領賞。”
婆子們一愣,忙磕頭:“謝小娘子!”
王姝這才看向來人。
文竹上前一步:“劉娘子,小娘子尚在更衣,你老人家就帶着人闖進來了,你眼裡還有沒有主子!”
劉大娘看着王姝一身明豔打扮愣了一下,似笑非笑道:“奴婢怎敢對大姑娘不敬,實在是前頭相公催得急,還在等着呢!奴婢也是怕相公遷怒小娘子,急得什麼似的,小娘子若是好了還請盡快走罷!”
嘴裡說着不敢,句句都在威脅。
文竹知道小娘子素來要強,被大娘子身邊的婆子這樣威脅,少不了要發作的,到時候王相公面前又要吃虧,她道:“小娘子收拾好自然就來,你個奴婢多嘴什麼,小娘子的屋子豈是你們可進來的,還不出去!”
劉大娘越發道:“不是奴婢倚老賣老,奴婢伺候大娘子的,在王相公面前還有幾分體面,小娘子倒這樣給奴婢沒臉,奴婢也是好心,小娘子這般作賤奴婢,奴婢找誰說理去。”
文竹臉色漲紅:“你少蹬鼻子上臉!”
王姝招招手:“劉娘子,你過來。”
“小娘子還有何吩咐——”劉娘子笑着走近,諒她還跟以往一樣拿東西打發,心裡好笑又得意。
“啪!”結結實實一巴掌。
王姝甩了甩手。
劉娘子捂着臉傻了,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僵住。
衆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王姝笑:“你們沉香院的規矩,在我這裡不管用。到我這裡,就得守着我的規矩。下人沒有吩咐,擅闖我的屋子,打你算輕的,知道了嗎?”
“小娘子你——”
“什麼你、我的,大娘子手下的奴婢一點規矩都沒有。”王姝舉着發紅的手皺眉,輕輕撅起嘴吹了吹。
“掌嘴二十。”她輕飄飄道。
底下的婆子們一愣。
那可是大娘子的人。
文竹道:“小娘子的吩咐,還不照做!”
“小娘子!奴婢是大娘子的人!”劉大娘氣笑了,“小娘子縱使要罰,也得報給大娘子裁決才是。”
“倒也是。”王姝笑了,淡淡道,“可你今兒犯到我跟前,我先罰了又如何?你都說了,我是主子,你還想造反不成?”
劉大娘被壓在地上,王姝指了個婆子:“打。”
那婆子猶猶豫豫。
“打一下,發一吊錢。”
衆婆子一擁而上,搶着打。
“啪!”
“啪!”
“啪!”
……
整整打了二十巴掌。
劉大娘發髻散了,臉也腫了,一邊哭一邊道:“奴婢今兒怎麼惹大姑娘了,大姑娘竟要如此羞辱折磨,都說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姑娘這樣,可曾将大娘子放在眼裡!奴婢今兒拼了這條命,也要求個公道!下人也是人,沒見得王侯家就随意打殺下人的!”
“那走罷。”王姝淡淡道,“不是要去前廳?”
劉大娘以為她是怕了,抖了抖胳膊,深深看了抓她的婆子一眼。
兩個婆子臉色發白。
她整了整衣袖,走到前頭,擎着一張青紫的臉,似笑非笑道:“奴婢今兒定要到相公跟前求個公道明白。”
文竹推着小娘子,深吸了一口氣,有些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