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王宅。
夜裡下過一場細雨,青石闆上濕漉漉的,園子裡兩株西府海棠花謝了一地,殘雪一般。蓮池邊芍藥半畝,上千餘朵出牆上,露珠兒晶瑩剔透,在晨曦中閃着碎光。
劉娘子頭戴一塊石青色包巾,身後跟着十幾個穿水紅襖兒、秋香色短褙子、松綠緞裙、梳雙丫髻的小丫鬟,每人手上托着一個填漆雕花紅木盤,蓮步輕移,裙擺蹁跹,沿着青石闆走進各院中,将大娘子分給各位小娘子的各色彩紗錦緞新衣裳,并金钗、珍珠、絨花,五色絲縧結之類都送去。
劉娘子前不久雖在大姑娘面前吃了虧,到底是大娘子陪嫁來的管家娘子,其他姑娘、姨娘,和梅香園那些鉚足了勁兒想要出來的家姬們巴結奉承還來不及呢。
“三姑娘一慣的掐尖兒,先是問還有誰沒送,知她在四姑娘前頭兒,便高興了。”
“四姑娘面露喜色,瞧着很是高興。”
“大姑娘——”劉娘子躬身立着,說到這兒,看了大娘子一眼。
蕭穗兒躺在矮榻上,四個小丫鬟跪在地上,将鳳仙花盛在琉璃盞中搗碎了,加礬稍許,輕輕将花汁兒敷在大娘子的指甲上,纏上片帛。
“大姑娘怎麼了?”她閉着眼睛。
“大姑娘規矩大,奴婢是沒資格見的,打發了個院裡小丫頭接過便是了。”
“奴婢倒沒什麼,隻替大娘子委屈。”劉娘子低下頭。
蕭穗兒笑了笑:“大姑娘腿不好,難免心氣不順,你們都是府上老人,多擔待她些便是。五姐兒呢?”
“二房那邊,五姑娘歡天喜地,喜歡得什麼似的,當下拿起來比劃。二房娘子自是謝天謝地誇大娘子心地好了。”
“隻是,奴婢有一事不明。永定侯府上門相看,既不是二姑娘的親事,大娘子何必費心思,不年不節,倒還要大費周章送她們這許多貴重之物。”
蕭穗兒伸出手指掃了眼,右手食指顔色染出稍許,浸到指縫裡,她溫和地看了眼腳下的小丫鬟。
小丫鬟頭磕在地上:“奴婢,奴婢下次定不會犯錯,求大娘子再給奴婢一次機會。”
“叫什麼名兒?”
“回大娘子,奴婢彩蓮。”
“彩蓮,快起來吧,動不動磕頭,我何時成了那起子兇神惡煞的人呢?”
小丫鬟喜極而泣,磕頭道:“謝大娘子,大娘子宅心仁厚,奴婢定好好侍奉大娘子。”
“嗯。有貴客登門,你帶着丫鬟們将園子裡時興的花摘些罷。”
“是。”劉娘子看了那小丫鬟一眼,下去了。
這日一早,王宅後院已是一番忙碌景象。
永定侯府派官媒婆上門,今兒是相看的日子。
幾位姑娘坐在花廳裡,花團錦簇,精心裝扮,仙娥一般。
“永定侯乃是跟随陛下的老臣,夫人難産去了,他也是個有心的,守了三年,如今為世子計,才松了口要娶繼夫人。官媒婆說了,不講究出身,隻要那性情淑和,教養出衆的,便問到王府上了。咱們家的小娘子,名聲都是極好的,學問人品樣樣出衆。今兒侯府來的是侯爺身邊兩個得力的娘子,人喚吳娘子和孫娘子的。”大娘子笑着道。
“除了六姐兒才十一,還小些,三姐兒,四姐兒,五姐兒都見一見。這樣的好事,百年難遇一回。女孩兒家嫁人是一輩子大事,一輩子歡喜與否全在這一處的。”
“大娘子說的是。”二嬸打量着大房幾個姑娘的打扮。
要說長相,大姑娘是最出衆的。眉目唇鼻,無一處不精緻,無一處不靡豔姝麗。如今又比先前多了平和勁兒,瞧着竟讓人移不開眼睛。隻今兒穿着随意,頭上也很素淨,隻簪了朵黃牡丹,倒有了說不出的韻味兒。
三姐兒眉眼帶笑,容貌極昳麗,随她姨娘,是個狐狸一樣的。要她說,得虧大娘子心胸寬厚,不是那起子不能容人的。不然這安姨娘,還在梅香園裡當舞姬呢。
四姐兒那身肌膚當真是白,楚楚動人那股勁兒也随了她姨娘,隻是看起來弱不禁風,到底還是不足了些。
二姑娘長相随大娘子,在姑娘們中便不那般出挑,隻算清秀。隻這二姑娘一身書卷氣,有一雙秋水似的眼睛。打扮又最是富貴,一下子便壓下去了其他姊妹。
再看看她的五姐兒,圓臉盤,杏仁眼,唇若桃花,色如春曉,衣裳也是桃紅,襯得臉頰泛粉,人比花嬌,在姐妹裡也是拔尖兒的,比之三姑娘、四姑娘還要強些。
她滿意地點頭,心裡更有把握,喜不自勝道:“雖說侯府千好萬好,隻是侯爺年齡到底大了些。”
“這算什麼,侯爺正當盛年,大了才疼人呢。”劉娘子在一旁笑道。
“好了,姑娘們去園子裡逛逛罷。”蕭穗兒目光掠過五姐兒王婳。
王媚也看了一眼王婳,忙低頭:“是。”
便跟上了王媃:“二姐兒,你今兒這身真好看!”
王娥一臉懵懂地跟着姐姐妹妹們出了花廳。
王媃搖着一柄林檎花絹紗團扇,笑道:“爹爹新送來的料子。”
她看向王姝:“大姐兒今兒倒是别出心裁,這牡丹襯得大姐兒越發明豔了。”
王姝笑:“比不得二姐兒的金累絲攢珠寶石簪。”
王媃扶了扶簪子,站在橋邊台矶上,居高臨下看着王姝。
王媚笑道,“我還以為大姐兒又要托病不來呢!”
這是諷刺她托病不去學堂,不去請安呢。
王姝笑:“郎中說了,多逛逛園子,對身體也有好處的。況且今兒花開得這樣好,天兒又這樣藍,不出來多可惜。”
“咱們家的園子,汴京城裡多少人羨慕的。陛下也慕名而來呢!”王娥輕聲道。
那是新朝初立不久,祖父尚還為宰相的時候。
看着曲折蔓延的連廊樓閣,幾人心思各異。
王姝順着王媚和王娥的目光看去,五姐兒王婳拿着一柄出水芙蓉圖絹紗團扇,在牡丹園裡撲蝴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