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小區得到了社會關注,由下至上的推動力量又大了一點。羅雪乘勝追擊,熬了兩晚上,寫了一篇幸福小區拆改的幾個關鍵人物專訪,文章一經發出,又爆了。呂勝男想要感謝羅雪,羅雪隻提了一個要求:她會長期跟蹤拆建工作,希望能得到新聞獨家。這意味着呂勝男要拒絕其他方面的記者采訪,會減少很大曝光量。這個要求讓她對眼前這個畢業沒幾年的小姑娘刮目相看。她想了一晚上,答應隻能給羅雪視頻獨家——呂勝男可以接受别的新聞采訪,但是不能錄像。羅雪想了下,也答應了。
沒過多久,新的消息傳來,政府新來的領導很重視這個小區的事情,決定重新啟動研讨工作,承認現在已經取得的96%的同意率,剩下的4%,需要挨個挨個開具情況說明書。
難度又上升了。
但呂勝男不放棄。有釘子,就一個釘子一個釘子的拔。今天叫羅雪來,就是李老頭這個釘子終于同意談談。
談談,就代表有希望。
羅雪包裡随時帶着三腳架和相機,進了屋小鐘很自然地幫她清掃出一小片空地,她迅速支好儀器。
李老頭指着相機問:“這是幹嘛?”
呂勝男說:“你不是有需求嗎?你先提,記者同志幫你記下來,彙報給領導。”
李老頭搬了個凳子坐下:“我的需求很簡單,我剛剛也跟小鐘他們講了,我沒文化,我隻關心我有多少錢?還有,上次你們說,房子拆了重新建,我不用出一分錢,還會有補貼;今天倒好,小鐘說還要我掏錢,這……這怎麼可能嘛!”李老頭自己說得都笑起來。
“這次是政策有變化,具體掏不掏錢也沒定論。”呂勝男解釋,“現在政府要全小區的人同意才有可能把事情往下推。我也是小區住戶,我也不願意掏錢,我們要站在一個陣營才能和政府讨論啊。”
“誰知道你沒有從中牟利?”
“你要這麼講就沒意思了,大家也幾十年老鄰居了。”
“你不要老跟我打感情牌,我餓肚子的時候,感情不管飽。”
一聽這話,呂勝男也不太客氣:“說到感情,要對這個小區沒感情,我早就撂挑子不幹了!說實話這份工作天天熱臉貼冷屁股,有幾個人理解?我幹了四年肺都氣出了節結,給我一百萬我都不願意受這個罪。我為了什麼?我還不是想和大家一起把這個小區環境弄好一點。”呂勝男語重心長地說道,“李老頭我問你,你想不想住開敞的大房子?你想不想住電梯房?你看看周邊小區房價比我們單價高兩萬你心動不心動?你要說我牟利,我承認,我也牟利,我就牟這高出的兩萬房價,但這也是我家應得的,我沒有多拿一分錢。”
李老頭找不到話來接,看了呂勝男幾秒,說:“我家住三樓,我可以不坐電梯。”
……
苦口婆心一個小時,沒有實質性進展。
這是常态。
這樣的結果呂勝男早已熟悉,羅雪也早已熟悉。有時候羅雪覺得呂勝男在做一件當代愚公移山的事,她時常被他們的精神打動鼓舞,時常也會對此事産生懷疑。
呂勝男不會被這樣的事情打敗,出了單元門她接到業委會辦公室的電話,立刻馬不停蹄地去業委會。羅雪昨晚嚴重缺覺,此刻被毒辣的太陽一曬,人有點蔫。一旁的小鐘看出來,問道:“雪姐,我去買杯咖啡,你要不要一起?”
小鐘全名鐘毅,是業委會鐘達明的兒子,是少有熱心舊地重建的年輕人。幸福小區太老了,是90年代初木安市第一批商品房,整個小區都破敗不已,基本上隻有老年人住在這裡。業委會的成員基本也是退休人員,偶爾會有一兩個年輕人,都是子女來幫忙。鐘達明一家人其實已經搬離了幸福小區,但是為了拆改這事兒,老鐘和小鐘經常回到小區。
兩人走到小區外的手沖咖啡店,鐘毅點了兩杯冰美式,羅雪要給他錢,他說請她的,不用,羅雪也沒堅持。兩個人就這樣坐在窗邊喝咖啡,羅雪看着外面明晃晃的世界發呆。
鐘毅以為她是被李老頭的事弄的,安慰她道:“雪姐别洩氣,這種事我們見得多了。前兩月我們手裡還有三十個硬骨頭,現在隻剩二十個了。反正就跟他們慢慢磨,聽他們的訴求,總會啃下來的。”
兩口冰水下去,羅雪精神恢複了點:“我沒洩氣,我是怕你們洩氣。你們每天都做這樣的工作,會不會哪天就放棄了?”
“那不能,呂主任不放棄,我們也不會放棄。”鐘毅笑起來。他生得白淨,笑起來有兩顆虎牙,标準的陽光大男孩。
“你學校裡的事忙得過來嗎?”
“還行,學生嘛,就主打一個時間多。”
“你是哪個年級來着?”
“大四了。”
“噢,那要工作了……想好幹嘛了嗎?”
“我學材料的,就業一般就去企業。不過我對上班不怎麼感興趣,我倒是對你們這樣的媒體人感興趣。雪姐,你說我畢業了自己做自媒體怎樣?”
“别——”羅雪一口咖啡差點噴出來,“千萬别——”
“為啥?”鐘毅疑惑。
“我們這行性價比太低,命苦、沒錢。你可千萬别全職做什麼自媒體。”
“可我看抖音、小紅書上面的博主,收入都很高的。”
“别被這些假象騙了。每個行業都有金字塔尖,你不能認為個别能代表普衆。”
“可我覺得像你這樣的媒體人就很好啊,你寫的我們小區的那2篇文章,10W+,引起了社會的關注,是很有意義的事。你知道嗎,我現在看你都覺得你在發光。”
“哈哈哈……”羅雪大笑起來,“因為我現在在曬太陽啊。”
她覺得小鐘也是有些可愛的。沒有出象牙塔的孩子,身上也籠罩着一層奶香味道的光。
鐘毅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
羅雪忽然收了笑,盯着窗外一處一動不動,接着她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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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染着黃毛的年輕人,穿着背心、趿拉着拖鞋,出來倒垃圾。羅雪攔住他。
“章磊,你怎麼在這?”
“小雪姐?”章磊認出她,“你在這兒幹嘛?我住這裡啊。”
“你不是和小松住一塊的?他呢?也搬過來了?”
“沒啊,他和小美早就搬出去住了。就是他搬出去了我才重新找的房子,搬到了這個幸福小區。他沒跟你說?”
“小美?小美是誰?”
“他女朋友啊。”
羅雪感到頭大,她并不知道此人的存在,又問:“ 那羅松現在住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