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雪問:“媽,這哪裡住得下您?”
熊缤紛說:“小松說了,客廳的沙發可以展開,睡我一個人夠了。”
羅雪氣道:“聽聽他說的什麼話,讓您睡客廳?”
“小雪,你别平白無故地生你弟弟的氣。昨晚你沒有追上來,你弟弟很傷心。我跟着他回到他住的這裡,看到這裡的居住條件,我心都碎了。我說回去住吧,他說隻要你在那個家,他就不回去。他現在上班好忙,他們分白班和夜班,他本來是倒班的,但為了多賺點錢他經常連續上班,我好心疼。所以我想過來幫他做做飯、洗洗衣服,照顧照顧他。”
羅雪聽得啞口無言,怔了下,說:“可是您自己也是病人,怎麼可以來照顧這兩個年輕人呢?那個小美是做什麼的?大白天的還在睡覺,好意思讓您伺候她?”
“噓——她也好辛苦的,都是上夜班,好像是在做什麼直播,淩晨三四點才回來。直播是什麼?我聽小美說這個很賺錢?”
“她要是賺錢,還會和小松住在住在這裡?”
“年輕人奮鬥,剛起步都這樣嘛。”
羅雪聽不下去:“媽,不管怎麼說,您肯定不能住這裡。這裡很快就要拆改,小松也得搬走,”她拉起熊缤紛的手,“您跟我回家。”
“我不回去!”熊缤紛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甩開羅雪的手,“小雪,你說什麼也沒用,我就住在這裡,照顧小松一段時間。”
“媽,您自己身體也不好,萬一生病了,羅松根本不知道怎麼照顧您。”
“我現在身體好的很,不會生病。再說了,這裡離家也很近,如果有什麼事,你跑過來也來得及。”
羅雪徹底無語,兩人正拉拉扯扯,羅松回來了。
他上前一步扯開兩人的手,兇狠地問羅雪:“你來做什麼?!”轉頭又質問熊缤紛:“你怎麼把我的地址告訴了她?”
羅雪說:“我來帶媽回家。”
“回家?回哪個家?”
“你說哪個家?媽怎麼可以住這裡?”
“為什麼不可以住這裡?她不喜歡家裡有外人,她就想和她兒子一起住!”
羅雪聽出羅松的報複之意,說道:“羅松,媽身體不好,情緒容易波動,你不要把對我的氣使在她身上。她不是一張牌。”
“羅雪,你怎麼這麼自私?憑什麼媽可以給你洗衣做飯,就不能來我這裡照顧照顧我,讓我享受一下母愛?”
“羅松,你這說的是人話嗎?平日裡我們對你的照顧少了嗎?”
“好了好了!别吵了,”眼看倆人嗓門又大起來,熊缤紛連連把羅雪往邊上推,“吵得我頭都大了。小雪,你别說了,我就在小松這邊住一段時間,等他忙完這段時間,我就回來。”
“不是,媽……我是擔心您……”
“好了好了,就這樣定了。”熊缤紛轉身拉住羅松的手,兩人回房,徹底把羅雪關在了外面。
羅雪頭痛地走回家。
晚上,羅雪拿了熊缤紛的藥,放到羅松那家走廊上的櫃子裡。拍了個照,也不管羅松會不會回應,發給了他,并寫明了熊缤紛的吃藥時間和注意事項。
淩晨三點,羅松終于回複她,卻是一句罵:羅雪,你腦子真是被驢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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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磊站在羅雪面前,仍在為他的留下感到愧疚。他性格内向卻早熟,對人事有着超出同齡人的敏感。他看出羅雪雖然在安慰他,但内心依舊憂愁。他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默默地站着。
孟磊和羅松的眼睛很像。他們都有一雙圓圓的、黑珠子一般的眼睛。羅雪第一次去支教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後來熊缤紛也說,孟磊和羅松的眼睛很像。但孟磊的眼睛比羅松清澈,他的眼神裡藏不住心思。不像羅松,看人總喜歡斜着,從眼神就覺得此人心裡有什麼歪主意。
羅松曾經也有這麼一雙清澈的眼神。羅雪不由想起,羅松辍學的那年其實也才15歲,和眼前的孟磊一般大小。
她在積極為孟磊上高中的事尋求資源,卻忘了她的親弟弟就是在初中讀完後就辍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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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軍成走的時候,羅雪大一,羅松初三。對于雙下崗的家庭,供一個孩子讀大學已經較為吃力,何況這家還是倆。熊缤紛平日在巷子口擺了個小攤賣酸辣粉,生意時好時壞;羅軍成一走,家裡來源少了一大半,經濟一下就陷入了困境。
羅雪很認真地思考過自己還有沒有繼續上大學的可能性,可等羅松中考成績一出來,大家都傻了眼——分數低得一個高中都上不了。如果要繼續讀,隻能讀技校,可進校學費就貴的讓人咋舌。
羅雪那個時候剛成年,可是她已經預見到了自己将來的命運——家裡錢隻有那麼點,不可能魚和熊掌都兼顧。于是在晚上吃飯的時候,她主動提出來:自己準備找工作,下學期不讀了。
熊缤紛聽了,沒有吃驚,也沒有說話。
羅雪知道,其實這是默認。
隻有羅松當時就跳了起來,羅雪永遠記得羅松說的話。
他吹了開了擋在左眼的劉海,瞪着眼睛說:“羅雪,你腦子被驢踢了吧?是個長眼睛的都能看出來我倆誰才應該去讀書!我早就厭煩坐在教室了,跟蹲監獄似的。我不讀了!我要出去打工,我要去幹一番事業,我要去闖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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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句話又安安靜靜地出現在羅雪的微信裡。
羅松問她:羅雪,你腦子被驢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