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有你為他哭一場,他也算值了。”
旁邊給李大鍋穿好衣服的人在讨論:“這衣服很合身,應該不是他的。”壽衣多半是要做大些,才好穿上去。
“是他爹的,他爹不是被抓到縣裡去,沒回來。”
“那棺材?”
“肯定也是他爹了,他一分錢都沒有,哪裡能備得起。”李家來來回回翻了好幾次,值錢的東西早分了。
衆人哀歎了一聲,開始撤退,但他們留下了岑今雨。
“小岑,這幾天要辛苦你了,一有情況,你跟我們說。”李大鍋多撐幾天,岑今雨就得多受罪幾天,此刻岑今雨明白了婦聯主任的意思。
可這件事,為什麼會落到了她身上呢,岑今雨看着衆人一個個離開李家堂屋,留下她一個外鄉人在這裡。
岑今雨知道自己留在這裡,是在等李大鍋死,然後出去通知全村人。她也想像他們一樣轉身就走,可她做不到離開。正如剛才有人所言,生命的最後,該有的體面,盡量給。
虛歲二十的岑今雨,懷着巨大的悲傷和恐懼,戰戰兢兢地坐在李大鍋床前,她看着李大鍋閉着眼睛,也不知道哪裡摔疼了,心中難受喊道:“李伯,你可要挺過去,一定要好起來。”
回應她的隻有風聲,李大鍋那微弱的呼吸早被風蓋住了。
忽然,李大鍋出聲了,他在說:“冷。”
岑今雨一下激靈地站起來:“李伯,你哪裡冷?”
“頭。”
從大門穿進來的風,直直地吹向李大鍋的腦袋,他的頭發在風中吹舞着。
“我給你找帽子,你等等我。”
岑今雨跑進屋子,李大鍋的屋子已經被翻個朝天了,衣服淩亂地扔在地上,往日整潔的小屋,此刻網絡廢棄的屋子,一如那即将消散的生命。
岑今雨沒找到帽子,她隻得拿了幾件厚衣服出去,盡量包裹住李大鍋的頭。
裹好腦袋的李大鍋,清醒了些,朝着岑今雨的方向張嘴:“小岑。”
“李伯,是我,我在陪你。”
李伯無力地嗯了聲,又不說話了。
“李伯,李伯。”岑今雨害怕地喊道,又沒聽到李伯的回應。
李大鍋蓋着被子,看不見他是否在呼吸,叫人又沒回應,難道李伯?
岑今雨顫顫地伸出手探向李伯的鼻子,好一會才感受到溫熱的呼吸,她大口呼吸着,才發現自己剛剛一直在屏氣。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岑今雨轉頭,看到周奇略走過來,一直緊繃的情緒一下松了下來,她猛地撲進岑今雨懷裡。
“周奇略,李伯好像不行了,我好怕。”
周奇略拍拍她的肩膀,安慰着:“我來了。”
岑今雨很快從周奇略懷裡擡起頭,把剛剛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訴周奇略。
周奇略壓着聲音罵了句:“他們是在欺負你,怎麼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我知道,但是叫我走開,我也做不到。”
無論一開始是出于跟章秋柳鬥氣,還是現在的同情,岑今雨都無法狠下心。
周奇略也了解這個情況,此時走了就落人口舌,這個工作就是硬塞到岑今雨手裡,想推辭都推辭不了。
“肚子餓了嗎?”周奇略問。
岑今雨摸摸肚子,點點頭,卻看向李大鍋:“李伯,你想吃什麼?”
這次李大鍋給了回應:“糖水。”
“我去弄。”周奇略走進李大鍋家裡,卻發現他家沒有糖。
“今雨,你回去拿,我在這裡等。”
岑今雨知道周奇略是在幫自己,抱抱他,轉身就跑,她要快快地回來,她要讓李伯喝上糖水。往日十多分鐘的路程,今日隻用了5分鐘就到了。
“周奇略,糖來了。”
周奇略已經涼好一碗開水,白糖稀釋進碗裡後,周奇略坐在床上,扶起李大鍋,讓他靠在自己懷裡。
岑今雨忙把碗送到他嘴邊,但李大鍋完全沒力氣喝了。
“我去拿調羹。”岑今雨快速跑進屋裡,拿了一把調羹,這才把糖水喂進了李大鍋嘴裡。
可喝到糖水的李大鍋,卻流着眼淚喊:“太苦了,太苦了。”
岑今雨不懂,驚慌地回:“李伯,我再給你加白糖。”
周奇略按住了她:“李伯是苦生活,李伯喝了糖水,下輩子生活就不苦了。”
周奇略這話一說完,李大鍋不再喊苦了,又喝了半碗糖水。
岑今雨這才看懂了,她幫着周奇略把李大鍋躺好。
“李伯,你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下輩子的苦這輩子都吃完了,下輩子隻有甜了。”
李大鍋閉着眼睛,眼角在流淚,嘴角在上揚:“好,甜,我要甜,不要苦,不要苦。”
岑今雨俯下身抱住他:“沒有苦,沒有苦,以後隻有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