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氏倒并不是怕她去見江靜婉,而是怕她直接去找裴濟西。
施元夕利用的就是這一點,她壓根就沒打算跟鎮北侯府有所往來。
可蕭氏不會這麼想。
這便夠了。
這幾日國子監内風起雲湧,她需要早些謀算。
施元夕的預感很準。
僅七日的時間,朝堂上如何熱鬧不知,光就國子監内,便換了三批官員。
首先是在代考舞弊案中,被處置了的學正、博士空出的位置,吏部有了安排。
緊接着就是吳監丞被調離國子監,另從翰林院中調了位汪姓官員,出任新的監丞。
比起來,前兩輪都算不得什麼。
第三輪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大換血。
朝堂争鬥下,無人可以避免。
原國子監祭酒,因收受學子賄賂,貪墨銀兩而被直接拉下馬。
與之一起被鏟除的,還有國子監上下的多位官員。
等吏部的安排下來後,許多人才驟然發現,整個國子監的上層,僅隻有徐京何一人沒有任何變化。
“……所以這位新上任的祭酒,原是寒門出身?”清晨一早,許多學子便聚在了一起。
“是啊。”
施元夕擡眸看了眼說話的人,她落了個好名次,這個講堂内的學子,好些都是王恒志那樣出身非比尋常的蔭監生。
此刻接腔的,就是現任吏部侍郎之子李謂。
李謂道:“趙祭酒是淮康二十三年的進士,兖州人,曾在徐州任職,前些時日才調回京中。”
邊上的王恒之也道:“這次的調令一共兩道,另一位是禮部員外郎,金陵人士,曾外放越州為官,也同樣是寒門出身。”
施元夕默不作聲,輕垂眼眸,擡手繼續畫她的畫。
書畫算是國子監内最輕松的課程了,她輕沾了些朱砂填色,慢慢勾畫。
徐州、金陵,這兩處可都隸屬于江南。
所以,徐京何的目的,原是如此?
沒等她深想,便聽有人道:“汪監丞到。”
“啧,終于來了。”
“聽聞這位這幾日一直在甲等院各講堂内立規矩,眼下終于是輪到我們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
國子監來的官員,眼下除了新祭酒外,其他人他們也都見過了。
這位汪監丞年紀尚輕,三十來歲,留着個八字胡,神色嚴肅。
待進了講堂後,他第一眼就看見了施元夕,便直接皺下了眉頭。
“甲等院内,如何會有女子在此處?”他冷聲道。
底下的學子面面相觑。
“禀監丞,施元夕是此番入學考試考入甲等院中的。”
汪監丞神色冷沉:“這麼說,你也是正經科考出身?”
講堂内沉默下來。
王恒之輕皺下眉頭,女子壓根就沒有參與科考的機會,汪監丞這個話,分明是在嘲諷施元夕。
未料到,身後的人竟是道:“若汪監丞願意給學生一個機會的話,想來應該能是。”
汪監丞臉色一沉:“放肆!你當甲等院是什麼地方?豈是你一個女子能随意沾染的?”
“立即收拾東西,去往女院中!”
這話一出,就連一直閉目養神的路星奕,都皺眉睜開了眼。
翰林院中,是有這麼一批老學究,古闆迂腐。
這位汪監丞身後是誰且不得而知,但講堂内許多人都知曉,他這些時日才入國子監,頂上就換了個新上司,對方論及出身還不如他。
他眼下正急于立威。
而甲等院中,再沒有比施元夕更好對付的人了。
王恒之沉默片刻,起身道:“禀監丞,施元夕憑借個人學識考入的甲等院,按照甲等院規矩,大考以前,是不可随意将她驅逐出甲等院的。”
汪監丞冷眼看他:“甲等院中,還有結業學子可進入仕途的規矩,你的意思是,她也可以了?”
這話王恒之不敢接,隻他臉色越發難看。
講堂内安靜非常,路星奕坐直了身體,看向了上首的汪監丞。
卻在此時,聽到了一道清朗的嗓音。
施元夕道:“前些時日,還聽到家中長輩提及,說汪監丞很是喜歡我的文章。”
自魏青染退學後,她在講堂内就很安靜,尋常便是溫書寫字,極少開口。
此刻接連出聲,便惹來了所有人的目光。
汪監丞譏笑道:“我何時稱贊過你的文章?”
“《贊與詩篇》。”施元夕心平氣和地說出了四個字。
滿場嘩然。
“如今在京中盛傳的《贊與詩篇》是她所寫?”
“……那篇文章在各大書院間流傳,文章寫的可不就是國子監!”
不光如此,那篇文章全文不過數千字,行文中卻用到了大量詩篇,其涉獵之廣泛,讓許多學子推崇不已。
隻是許多人都沒想到,寫出文章的人,是施元夕。
李謂微頓片刻,便道:“是了,那篇文章中還贊譽了國子監甲等院錄用女學子之事,說國子監内對待學識公允公正,對學識一視同仁,為天下書院之表率。”
此前隻道是尋常學子所寫,如今知曉是她,便更為合理了。
其實這隻是施元夕的試水之作,文人博得名聲的最好辦法,就是手中的筆。
但那位女院山長對她的文章,确實推崇備至。
她文章寫得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便是因國子監是官學。外邊的書院,哪個不想搭上國子監的線?
沒想到今日倒是先派上了用場。
上首的汪監丞臉色難看,前些時日文人會中,他還當着許多人的面贊譽過這篇文章。
當時隻以為這文章是鄞州蕭氏之人所寫,所以他才連番和那女院山長稱道。
未曾想,這番舉動,竟是打了他自己的臉。
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施元夕接下來的話。
“看監丞這般反應,想來必是不清楚文章是誰人所寫。”施元夕微頓道:“這等事情,實屬正常。”
“畢竟,對許多人而言,評判文章皆不因文章本身,而是文章背後的人、勢和權。”
“所謂公允公正,不過是底下的人無端的虛妄。”她恍然大悟:“原來這便是學生文章裡,最大的謬誤。”
她當着所有國子監學子的面,對那汪監丞作了一揖:“學生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