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陸廷淵攏了攏披風,轉身折返回殿内。
翻開一份折子,他卻怎麼也看不下去。今日是清明,但因着“閏二月清明不上墳”的緣故,所以才未去她的墓前祭掃。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今夜夢到她,是不是她在怪他沒去看她?
陸廷淵歎了口氣,将折子放到一邊,而後攤開桌上的紙,對着空白紙面思索良久,才拿起旁邊的狼毫,提筆寫道:
孤燈蕭索形影隻,枕冷衾寒不堪眠。
望盡京華皆不是,盼與夢魂相連牽。
對月相問伊何處,不在皇天後土間。
槿花尚有重開日,長恨卿獨無歸期。
寫完後,手仍執筆于句末,墨迹逐漸彙于一點,最終不堪重負滴落下來,很快就在紙上洇開了。
他隻手拾起桌上墨迹未幹的紙箋,繼而置于燭火之上,火苗一下子舔舐上來,連同眼中潮濕的霧氣,一起氤氲在這無盡的夜色中。
帝王有淚,無人敢窺。
沉睡中的姜澂魚迷迷糊糊像是做了一個夢,而且她好像知道自己在做夢。
夢裡她來到了大祈皇帝的寝殿——潛麟殿,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夢到此處,前世她也不曾來過這。
遠遠望去,她看到前殿好像站着一個人,身影如夜色般蕭索。
甬路兩旁布滿了宮燈,她便順着這條甬路一路走到殿前。
待她漸漸走近才看清楚,原來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陸廷淵。
他已經,是皇帝了啊。
蕭妤自嘲地笑了一聲,也是,這裡是皇帝的寝殿,他出現在這兒合情合理。夢裡的她倒是對這一點認識得清楚。
她慢慢拾級而上,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她真的很想問問他,為什麼那日他沒有如期回來,她被曹姑姑暗害的事他到底知不知情,亦或是,冷眼旁觀?
曹姑姑說,是這正妃之位害了她,或許當年他隻是迫于先皇的那道賜婚聖旨,不得不娶她而已。
畢竟,同其他世家結為姻親,他登上帝位的路會容易很多。
他心裡,可曾想過要換一個王妃?
懷着滿肚子的疑問和委屈,她剛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看向周圍,殿前站着的是馮春,還有一個長得很白淨的内侍,她以前不曾見過,他們好像都沒有看見自己。
這不是夢嗎,為什麼别人看不見她?
她有些着急地站到陸廷淵面前,想要拉一拉他的袖子,卻發現自己的手竟是透明的,直接穿過了他的袖子,什麼也沒有抓到。
陸廷淵對這一無所覺,轉身回了殿裡,她也急忙跟了上去。她看到他拿起折子看了起來,上面是江南那邊的州刺史聯名請批赈災銀的奏本。
這夢也太荒誕了些,可細節又是過分的真實。
她開始覺得自己好像不是在做夢。
這個念頭一出現,她的意識一下子就陷入了黑暗中,再也思考不了了。
天色漸明。
一覺醒來,姜澂魚騰的一下起身,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手,所幸一切正常;又觀察了一圈周圍的環境,并沒有變化,她依舊在自己的寝間。
可她仍舊記得夢中的情形,記得他獨自一人站在玉階前蕭索的樣子。
還沒來得及細想,大丫鬟碧檀便帶着幾個丫鬟走了進來。
“姑娘,延壽堂那邊差人過來傳話,說是老夫人讓您過去一同用早膳。”
延壽堂,即榮國公府崔老夫人的院子。
長輩相請,姜澂魚作為晚輩自是不好推辭,一番梳洗過後,她便去了延壽堂。
廳裡,崔老夫人正斜靠在榻上,同榻而坐的是一位少女,身着天青色撒花如意襦裙,梳的是百合髻,身上并無過多金玉點綴,隻戴了一支白玉流蘇發簪,容貌清麗,兩人正有說有笑地閑話着家常。
見姜澂魚進來,兩人才停下說笑,一齊向門口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