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宮中。
稚嫩的童聲自殿外傳來,姜澂魚蓦然擡眸。
隻見一個身穿團龍八寶紋圓領袍的小身影飛奔至院中,在他身後還跟着好幾個内侍,一邊跑一邊忙不疊地喊着:“小殿下,慢點——”
自這道小身影出現後,姜澂魚的眼睛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
——這是她那個生下來都沒來得及看一眼的孩子嗎?
是了。
看他穿的衣服,乃是團龍紋樣,這樣的紋樣,宮中除了皇帝,隻有皇子才有資格穿戴,内侍們還喊他“小殿下”。
不會錯。這是她的兒子。
姜澂魚極力忍住眸中的淚水,看着那道小身影朝着她的方向飛奔過來,最後撲進了旁邊昌平公主的懷裡。
她的手不自覺地輕輕擡起,而後又默默放下。
不過幸虧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小家夥身上,因此并未有人發現她情緒上的異常。
“小姑姑,阿辭好些天沒見你,都要悶死了。聽說父皇不讓你出門,阿辭隻好自己跑過來看你啦!”
這位奶聲奶氣說着話的正是大祈陛下與先皇後蕭妤唯一的兒子,年僅一歲便被冊立為太子的未來儲君——陸辭,如今還不滿四歲,長得極是玉雪可愛。
可大家千萬不要被他這張人畜無害的小臉蒙騙,他能同與昌平公主并稱“皇城二霸”可并非浪得虛名。
且看身後跟着的那群一臉焦急的内侍們,便知這次他肯定又是偷偷跑出來的,讓内侍們好一個找。
不過也不怪他要偷跑出來,這個年紀正是愛玩的時候,可宮裡又沒有其他同齡的玩伴,整日呆在潛麟宮,實在是悶得慌。
合宮中他最能同他玩得上來的,便隻有他口中的“小姑姑”,也就是靜太妃膝下年僅十四歲的昌平公主陸滢了。
雖說姑侄倆差了十歲,但兩個沒長大的孩子還挺能玩到一起去的,整日裡不是琢磨着摘了禦花園的珍貴牡丹泡澡,就是尋思着魚的一百種抓法,将池塘裡的魚折騰得上蹿下跳。
宮人們又不敢管這位小殿下,隻得找陛下訴苦,每次玩過了火惹下大禍,陸廷淵隻得狠心将這位小祖宗關在禦書房親自看管好幾日才能消停。
這不,今日這小祖宗大概是被悶壞了,又趁陛下接見大臣的功夫偷溜出來了。
不過,頑劣雖頑劣,這位小殿下還是知禮的,見靜太妃和其他人在場,便雙手作揖上前道:
“阿辭見過太妃娘娘,太妃娘娘萬福。”
靜太妃雖說是這位小殿下的長輩,但是施禮的畢竟是太子,因此她也隻是虛虛受了這個禮,溫聲向他介紹着旁邊的孟氏母女二人:
“這位是你外家的舅婆。這位是你舅婆的女兒,算起來你該叫她一聲‘表姑姑’。”
聞言,陸辭仰頭看向二人,乖巧地一一打招呼道:“舅婆安好,表姑姑安好。”
聽見兒子奶聲奶氣的問候聲,姜澂魚内心既是欣慰,又是酸楚。
如今她就站在他面前,卻無論如何也聽不得他喊一聲“阿娘”了。
她掩下心中酸楚,同孟氏福身回禮道:“小殿下萬安。”
不料小團子卻湊過來一把抱住她的腿,仰頭看向她的目光明亮又帶着些驚喜:“表姑姑長得好像父皇殿裡挂着的畫像裡的阿娘,阿辭喜歡。”
聞言,衆人都沉默下來,誰也不敢接話。
靜太妃趕緊打着圓場,轉移話題道:“午膳都備好了,小殿下既然來了,不如同我們一同過去用膳吧?”
陸辭用力點了點頭,顯然很願意留下來,接着扭過頭又對姜澂魚說道:“表姑姑,一會兒阿辭可以挨着你坐嗎?”
或許是因為母子之間的天性,雖是第一次見面,陸辭卻對姜澂魚有種沒來由的親近感。
姜澂魚看着一臉乖巧的兒子,眼淚幾乎要落下來了。
不過還沒等她作答,昌平公主便搶先上前一步,作出一副義憤填膺的姿态,質問道:
“好你個見異思遷的小東西,你不是說來找我的嗎?有了表姑姑就不要我這個小姑姑了是吧?”
陸辭聽了卻一臉懵懂:“小姑姑,什麼是‘見異思遷’?”
此話一出,頓時把在場的衆人都逗樂了。
靜太妃上前一把抱起陸辭,笑道:“你小姑姑不學無術,咱們可不要學她。一會兒你挨着本宮坐,可好?”
陸辭性格并不挑剔,在他心裡靜太妃就是他的祖母,而她又向來寵他,從來不逼他吃不愛吃的食物,因此和她坐在一處也是極好的。
于是陸辭點了點頭,便由靜太妃抱着同衆人一起前往正廳用膳。
皇家午膳自然是豐盛,加上又是靜太妃特意宴請,席上葷素有緻,脯脍炙羹、湯食糕點一應俱全。
用膳期間,姜澂魚忍不住偷偷擡眼看向對面正在吃飯的陸辭。
他吃飯頗為講究,不僅有專門的宮人夾菜,還有專門試菜的宮人,每一道菜都得由兩名宮人用銀針驗過并試吃,确認無誤後才端到他面前。
而且他還很是挑食,好些菜都不愛吃,并且極其鐘愛甜食。
姜澂魚默默地嚼着嘴裡的飯菜,心裡暗道,進宮當伴讀也挺好的,這樣就能時常見到這小家夥了。
酒足飯飽之後,孟氏同姜澂魚母女二人便起身與靜太妃辭别,靜太妃還專門讓身邊的魏姑姑去送她們。
出了宮門,碰巧遇見了來福安宮接人的夏祯。他擡頭的那一瞬,姜澂魚呼吸不由得一滞。
這不是夢裡見到的那個膚色白淨的小内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