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哲做了個亂七八糟的夢境。
夢中他正洞房花燭。
滿心歡喜地掀開喜床上坐着的那人頭頂蓋頭,陸哲見到的卻是女子慘白僵硬的面容。
坐在喜床上的女屍五官秾豔,臉上畫着精緻的新娘妝,眉心點着金色的花钿,紅豔豔的口脂糊在她張開的雙唇上,露出空洞洞的口腔裡血淋淋的一截肉茬。
是姜敏如。
“啊!”他發出一聲驚叫,身體本能地向後退,手中蓋頭也被随手扔開在一邊。
“阿哲,你怎麼了?”湄娘的聲音忽然響起在他身後,陸哲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急地扭頭——
“啪嗒”一聲,有黏滑的液體滴到了他的臉上。
而他的身後空無一人。
陸哲伸手抹去臉上的液體,聞到了手指上傳來的鐵鏽味的腥氣。
他擡起頭,看見了呼喚着他的白郁湄。
是他可憐的、可愛的、羞怯的湄娘……隻不過如今被人開了膛,吊在了這洞房花燭的喜房橫梁上。
她的眉目依然是動人的,脖子往下的軀體卻隻留下了空蕩蕩的皮囊,胸腹中伶仃的白骨羽翼般左右張開,濃稠的血液順着骨架滴滴答答地向下淌。
她被人掏空了,心肝腎肺全化成了血水,卻還不肯死去,還要睜眼看着他。
……看着他與旁人洞房花燭。
陸哲忽然雙手抱頭,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長長慘叫。
仿佛是有人正在将他活活淩遲一般,這叫聲如此凄厲尖銳,讓剛踏入門内的姚珍珍都禁不住渾身一抖。
【“阿哲!”白郁湄焦急的聲音自内府中傳來。】
姚珍珍快步上前,伸手就要去将仍在床榻間慘叫着翻滾的青年推醒。
誰想這陸哲深陷夢魇,被她按着肩膀猛搖幾下也沒醒來,反而神色更加痛苦,姚珍珍甚至聽見了他牙關咬合時發出的“咯咯”聲響。
跟在她身後進來的黎金鈴随即臉色一變,挽起衣袖便走上前來,少年五指并攏如白鶴,細長指間挾着幾枚細長靈針。
無須交流,姚珍珍猛然加重了手上力氣,死死将陸哲摁住,好讓黎金鈴能平穩施針。
灌注靈力的銀針依次從青年頭部幾個大穴中走過,黎金鈴施針的手法既穩且快,不過片刻,姚珍珍便感覺手中勁力一松——是陸哲緊繃的身體軟了下去。
“……是魇住了,”少年輕輕松口氣,收回了手,“陸公子,可好些麼?”
陸哲轉動眼珠,有些迷茫地看向這個形貌昳麗的少年。
“我這是在哪?”他最先問道,而後理智似乎終于回籠,他的目光從茫然逐漸變得痛苦,似乎是昏迷前那血淋淋的場景再次浮現在了他的心頭,青年忽然抑制不住地做出一個幹嘔的動作。
姚珍珍自覺是自己先前一番大開殺戒把人吓着了,因此對他有了幾絲愧疚,見他此刻難受,便伸手從一邊拿來一個敞口的小痰盂遞了過去。
折騰了好一陣子,陸哲總算平靜下來,得以正常與她交流。
“我那日本來鯉樂館中等待,一個穿着劍宗弟子服之人卻告訴我你已經到了鯉樂館,我一時大意,信以為真,開門跟他離開,可他卻将我打暈帶走……”
“之後我被他們擄掠至一處别院,他們對我多次刑訊,反複逼問我與那劍宗首座姚珍珍同船的經曆……我實在受不住,隻得如實相告,可他們偏偏不信……”
如實相告?姚珍珍眉頭一皺,開始在腦内瘋狂回憶起來。
陸哲知曉自己如今與白郁湄一體雙魂的事情,但他并不認為這個占據他妻子身體的遊魂就是姚珍珍,她的身份或許還沒有暴露……等等,殺人搜魂對于魔修來說并不是什麼難事,畢竟他們可沒有所謂戒律狩心,那麼,為什麼陸哲能夠活着回來?
……或者說,他們救回來的這個人,真的還是陸哲嗎?
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忽然竄過她的後背,姚珍珍擱在腰間的手指痙攣般抖了一下。
心蠱一旦種下便無迹無形,難道她還能真的剖開他的胸膛來看麼?
“他們為何不将你殺了然後搜魂,反而大費周章的拷問?”黎金鈴是個毫無顧忌的性子,開口就是直愣愣的要噎死人的問題,但他倒恰好問中了姚珍珍心中疑惑,她便也沒有開口阻止。
“……”陸哲顯然也被他直白至極的問題給卡住了,一時沒能反應過來,片刻後,他臉上漲起幾分薄紅,顯然覺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你!”他顫抖着伸手指向對方,又發現對方似乎是看不見自己動作,遂開口質問,“我乃楠九島陸氏宗子,怎能被他們随意打殺?你這人怎如此口無遮攔!你……你又是何人?”
姚珍珍伸手,捂住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