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彌的人生,從一場死亡開始。
她是個生來便有慧根的孩子,尚在人腹中時便能思考,隻是未成形的胎兒所能做到的畢竟有限,她隻能通過“母親”偶爾的隻言片語來獲取有關外界的信息。
是的,她所栖身的“母親”似乎是個非常孤僻的人,很少與人交流,很少開口說話……甚至很少動彈。
尚在人腹中的彌彌未能察覺這些異常,她隻是覺得“母親”的聲音很低沉,順着血肉與臍帶的震動傳進她的骨血裡,讓她渾身發癢,感覺十分奇異。
她小小的腦子裡能記住的東西不多,“母親”經常會重複同一句話,她記住了那幾個詞語震顫的頻率與音調。
彌彌就這樣在溫暖的腹腔裡沉睡,偶爾随着“母親”的顫抖而動動手腳。
這種日子一直持續到她出生的那天。
她聽見“母親”一直在重複之前常說的那句話,震動越來越強烈,直到一聲“嗤嗤”的悶聲響起,來自“母親”的聲音停下了,彌彌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碰到了自己。
“是個女孩。”那個将她抱起來的女人扯開包裹嬰兒的襁褓,觀察了一下彌彌的身體,這麼說道,“沒什麼問題。”
“蓮母保佑,”另外一個人做了一個手勢,接話道,“這個孕囊不能用了,我去找人來清理。”
剛出生的彌彌聽不懂他們的話語,她在刺目的光線中睜開眼睛,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地看見了自己的“母親”。
一個瘦骨嶙峋的赤|裸人體仰面靠躺在那兒,纖細得有些詭異的四肢隻剩下了短短的一截。
彌彌曾經呆過的、高高凸起的腹部現在已經完全幹癟了下去,耷拉下去的皮肉被橫着撕扯來開,空蕩蕩的兩片蓋在突出的骨骼上,裡面稀裡糊塗的各種液體與髒器淌了一地,被剖開的肚腹上,是“母親”蒼白平坦、不再起伏的胸膛。
——彌彌的生身“母親”,顯而易見的,是個男性。
當然,還是嬰兒的彌彌并沒有任何關于性别的意識,有關“母親”身份的這件事,是在很久之後,她才想明白的。
彼時她剛剛出生,被人抱着離開死掉的“母親”,但還本能的留戀母體的溫暖,于是她張開了嘴,重複了她時常聽見的,“母親”常說的那句話。
“殺……殺……殺了……我。”嬰兒尖細而稚嫩的聲音響起在空曠的暗室内。
***
因為生來便能說話,彌彌受到了“蓮母”的重視。
她被送到“蓮母”身邊撫養,學習如何念誦那些拗口晦澀的咒言,也學習如何奴役那些畸形而醜陋的“賤奴”——他們也是誕生在蓮柱下的孩子,隻是不如彌彌那麼好運,或多或少的,總有些多了或少了的器官。
彌彌本能的厭惡這些形容可怖的“兄弟姐妹”,她學會了一條咒言,隻要念誦起來,就能讓這些被下了咒縛的奴隸感到痛不欲生。
在“蓮母”沒空注意她的時候,彌彌會反複地念誦那條用來處罰的咒言,看着那些畸形的怪物在蓮池裡翻滾哭嚎的樣子,覺得十分的快樂。
“蓮母”某次發現了她的行為,彌彌被他單手拎着,一路拖拽到蓮柱底下。
盛放的巨大肉蓮紮根在渾濁的潛水潭中,“蓮母”把彌彌的頭摁進泛着惡臭的池水中,直到她失去掙紮的力氣後才松手。
“我對你還是太仁慈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兩片鏽蝕的鐵片在相互摩擦,隔着水面,彌彌聽得并不清楚。
但瀕死的痛苦是真實的。
彌彌奮力掙紮,但都被鐵鉗般的大手死死按住,窒息的前一秒,她睜開眼,與水池底下空洞的骷髅對視。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出生時看見的那具赤裸的屍體——她的“母親”。
淨蓮教擄掠了許多的人,将他們送進水池中,成為那朵巨大肉蓮的食物。
每年的六月,肉蓮則不再進食,而是将送來的獵物捆在蓮柱下,肉|色的花瓣張開,蛇般狂舞的長長花蕊裹纏住祭品……
淨蓮教将那些被選中的祭品稱作“孕囊”,他們會在短暫的時間内多次分娩,直到養分耗盡幹癟,被教衆們搬走,再次扔進腐臭的水池中,最後變成沉在水底中的白骨。
被懲罰之後,彌彌安分了很久。
直到那對兄妹來到教中。
當日被擄掠而來的祭品有很多,但彌彌一眼就在一堆恸哭哀鳴的人群中瞧見了他們二人——潔白如雪的,閃閃發光的一對兄妹。
“蓮母”總是很忙,他要忙着與神靈溝通,忙着與教衆交|媾,忙着處理送來的貢品牲祭……彌彌趁機去見了那對漂亮的兄妹。
“你叫什麼名字?”她先問了那個女孩,對方好像被她的忽然開口吓了一跳,身體向後縮了一下,隻是他們的脖頸上都鎖着鐵鍊,掙紮的空間有限,彌彌很輕易地貼到了她面前。
她的眼睛又大又圓,皮膚像剝開的雞子般白皙,受驚時的姿态也很美,彌彌還聞到了她身上甜甜的香味。
“……你是誰?想做什麼?”那個漂亮的女孩很快平靜了下來,而她身邊那個同樣漂亮的男孩伸手攔住了妹妹,先開了口。
他低眉看她,眼神冰冷又警惕,伸出的手指修長,根根分明如玉。
彌彌為這對兄妹而神魂颠倒。
她背着“蓮母”偷偷給這對兄妹帶去額外的食物,教他們如何解開壓制修為的咒縛……
“彌彌,你可以拿到鑰匙的,對嗎?”那個女孩握住了彌彌的手,那感覺很奇妙,溫暖又幹燥,與“蓮母”冰冷黏膩的觸感完全不同。
“我們一起逃走,我會為你找來最好的醫者……”他們還在喋喋不休,而彌彌隻顧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為了這雙手的主人,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彌彌選在十五日去偷那把鑰匙。
“蓮母”會在那天去與“神靈”溝通,之後再與教衆轉達所得到的神谕。
每次溝通結束,“蓮母”都會精疲力盡,十分虛弱,彌彌偷偷加大了他日常所用的藥香分量,趁着男人陷入沉睡時,她洑水越過蓮池,伸手抓住了系在他後腰的那塊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