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季疏淺不解地歪頭看着他:“你看不見,怎麼給自己上藥?”
甯樾沉默了一陣,妥協地說道:“那麻煩了。”
他修長的手指有些猶豫地放在自己衣襟前,最後還是輕輕一拉,月白紗衣從肩頭滑落。
季疏淺取了一點褐色藥膏輕輕抹在他身上遍布的傷口處,她輕輕給他吹了吹:“……當時應該特别痛吧?”
“嗯。”甯樾輕描淡寫地将這些帶過。
她擡眸看了看他,又将目光移回了傷口處。因為内丹被她修複好了的緣故,甯樾作為神的自愈能力恢複了,傷口好的差不多了。
但是傷口表面還是有些許猙獰,就像是一條條火紅的蜈蚣在他身上張牙舞爪。
她在給他背上上藥的時候見到那些縱橫的傷口中還有許多顔色較深的疤痕:“甯樾,你背上的傷是以前征戰留下的嗎?”
甯樾想了想:“大多數都是妖獸潮的時候留下的。”
她想了想也是,當年那場妖獸潮震驚六界,據說是上萬隻妖獸忽然受到刺激大肆攻擊人類,幾界均被波及。
她記得後世史書上對這件事的記載還算公正,大家猜測的原因是幾界過度開發自然資源,天道才降下懲罰,以此為警示。
而書上寫的也沒什麼錯,魔界魔君和神族太子聯手平息了獸潮,但都損失慘重。
“我也聽說過那場妖獸潮來勢洶洶,看來真是所言非虛。”
甯樾微微點了點頭,神情有一瞬間凝滞,眉眼間似是帶着悠遠的回憶。
“是啊,當時妖獸太多了,神兵和魔兵一時應付不過來……”
他忽然笑了一下:“當時我舅舅還替我擋了一爪……不是這樣他可能不會……”他話沒有說完,微微低下了頭。
季疏淺看着他的笑容,隻覺得這笑中含了說不盡的情緒。
她記得那天元?說的甯景珩舊傷複發,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看來甯樾也猜到了這些彎彎繞繞。
她想了想,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甯樾,這不能怪你。”
“神帝好攻伐挑起兩界戰争,錯在他,你不用自責,也不要多想,一碼歸一碼。”
她其實不擅長安慰别人,前世她都是在别人的照顧下長大,不需要考慮這些。而後來他們都從她生活中消失後,她覺得自己開始感受不到情緒了,所以對這些也不甚在意。
所以現在,她隻能蹩腳地用蒼白毫無說服力的語言安慰甯樾。
想了想她也不知道說什麼,隻是低頭輕輕給甯樾的傷口抹上了藥膏,沉默着不再說話。
甯樾微微擡起頭,像是用那雙不見光明的眼睛捕捉她的動作一般,低低應了一聲:“嗯。”
兩人就這麼沉默了許久,季疏淺透過雕花窗戶看見窗外雪白的花朵似蝶般起舞,翩翩落下。
她低下頭蘸上一點藥膏,慢慢靠近甯樾,用手指輕輕将藥抹在他臉上的疤痕上。
女子清香的鼻息撫過臉龐,甯樾身子有一瞬僵硬。
他想着自己比季疏淺高出許多,兩人都坐着的情況下她或許有些不便給她上藥。
想了想,他微微低下了頭。
季疏淺小心翼翼地給他的傷口抹上藥,正用手指抹着藥膏讓傷口更好吸收,突然額前一涼。
她猛的擡起頭,就對上一張放大的臉,甯樾柔軟的唇瓣在她額上一掃而過。
她說不出話來,一時心頭似烈火灼燒,一股滾燙在心中翻滾。
甯樾也感覺出了不對勁,下意識側過了頭,疤痕遍布的臉龐染上一抹紅暈。
兩人有些尴尬地沉默着,都沒有出聲。季疏淺臉上也同樣染上绯紅,她不确定剛剛是不是碰到了,似乎是的吧……
見甯樾也沒說話,她想了想,現在他也看不見,無心之舉她沒必要計較那麼多。
隻是這份沉默多少有些尴尬,甯樾忽然出聲道:“疏淺,你知道這些事的前因後果了嗎?”
她頓了頓:“知道。”
甯樾提起這個話題她還有些詫異,畢竟将這些事情展開來講,對甯樾來說無異于撕開還未愈合的傷口。
她遲疑着說道:“甯樾,我會将真相告知六界,讓六界知道神帝所做過的事,給所有人一個交代的。”
甯樾微微側過頭“看”着她:“多謝。”
說完後他沒有扭過頭,而是看着她不作聲。
她有些納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何意。
忽然就見他嘴角扯出一個帶着幾分凄涼的笑容,連聲音都帶着異常的寒冷:“真相大白?那又如何呢,逝去的人不會回來。”
這聲音帶着幾分自嘲,帶着幾分涼薄,她甚至尋到了幾分魔王甯樾的模樣。
但等她轉念一想,甯樾說的不無道理。前世的她也是如此,在全家被誣陷誅殺後,她曾想過去讨一個公正,可想了想,無論她做多少,他們都不會回來了。
她的家人就這麼淪為了權力的一步棋子,神後和甯瑈其實也一樣,不過是算計中的一環。
但想歸想,她歎了口氣,手上抹藥膏的動作停下:“甯樾,我能理解你。”
“有些公道可以遲來,但是有些人不會再回來了。”
說這句話時,她格外感同身受,連話語間不自覺的染上了傷感的情緒。
甯樾眉頭微微皺了皺,他沒料到自己戾氣這麼重的話疏淺居然說她理解,甚至還用一種仿佛知音的語氣跟他附和。
“我曾經始終對他抱有一絲幻想,我母神與他雖有私心卻也有真情,我以為再怎樣他都不會對我們如何。”
“但我太低估他的野心了,太低估他對權力的欲望了……也高估了這份親情。”
一身雪白衣袍的甯樾墨發披肩,眉眼間都是冷意,聲音冷硬不含任何情感,滿身的傷痕平添了幾分脆弱,畫風格外詭異。
季疏淺看着他一時無言,在她剛認識甯樾之際她也以為甯樾就是他們口中那個嗜血冷酷的魔王,直到她在皎月調中看到還是天之驕子時的甯樾,她才知道這一切從頭就錯了。
他不是生來就是那般冷血,而是在無數失望後被蹂躏成一堆腐爛的爛泥,自甘堕落至此。
心中沒有在意的人和事了,六界在他眼中也不過如此。
所以為了複仇他才會成為那般吧,但是大仇得報後卻發現在意的人不會再回來,那些所謂的快感也就消失了。
她一時心情格外複雜,因為她隐約透過這樣的甯樾看到前世的自己。
在槐江山的時候,明知是計,卻因了無牽挂,萬念俱灰,拉着惡鬼同歸于盡。
此時她更覺得這應了曾經她的念頭,她和甯樾本質上是一種人。
“是啊,甯樾你們沒有錯,錯在神帝利欲熏心,無所不用其極……”她順着甯樾的話安慰他,眼中染上淡淡的安慰之意,定定地看着甯樾。
甯樾冷笑一聲:“可即便天下的人都知道又如何呢?”
他說着說着,眉眼間戾氣越來越深,季疏淺眼見他情緒不對,周身戾氣環繞,眉間有一個若隐若現的猩紅魔紋,她來不及思索,一掌拍在甯樾的後背上。
淡藍色的靈力自她掌心暈開,雖看着不起眼,但在遇上張牙舞爪的戾氣時卻奇迹般地将戾氣一點點吞噬殆盡。
“甯樾,你冷靜一點。”她嚴肅道,但話一說完她就後悔了。
季疏淺啊,季疏淺啊,你傻不傻?你進皎月調就是為了在他成魔之時殺了他,他那般不是正合你意嗎?
她在心中怒罵自己,不知道自己犯了哪門子蠢,甯樾越是這般戾氣纏身越是說明她殺他的時機快到了。
可她偏偏還下意識阻止了他,她看着甯樾周身漸漸淡去的戾氣,一時不知道自己犯的是什麼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