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宮裡衆人神色各異，有看着甯樾欲言又止的，也有和身旁的人交頭接耳的，也有看着甯樾紅了眼眶的……

季疏淺将他們的神色盡收眼中，默默在心中歎了口氣。神界看似政通人和實則暗流湧動，内裡腐朽的不行，魔界未嘗不是這樣。

越是富庶，牽扯的利益往來就更多。甯樾要接手的魔界不比神界輕松，她看着甯樾的眼神不自覺染上幾分欣賞。

甯樾成為魔尊後應當是将魔界治理得很好了，她曾聽阿姐講過一些魔界這一時期大刀闊斧的革新手段，當真是河清海晏、天下大同。哪怕甯樾被封印後，魔界無主，也依然在三界中雄踞一方。

回過神來，她這才發現繼位儀式已經草草結束了，她朝高座一望，正好和甯樾的視線撞了個滿懷，那冷冰冰的眼神讓她一瞬以為自己被他發現了。

鎮定下來她再細細打量着甯樾，松下一口氣，虛驚一場。甯樾隻是看着她的方向出神，隻是那像毒蛇盯着獵物般的眼神着實吓人。

甯樾坐在王座上左手抵着下巴，暗紫色的衣袍襯的他皮膚有一種接近病态的白，頭發松垮地垂下，自肩頭落在王座上。他悠悠收回目光，落在手指上的玉扳指上，顫着嘴角一笑。

大殿之外從五彩極光的白日到星光遍布的黑夜，甯樾仍坐在王座之上不知想着什麼，有時還有一搭沒一搭地玩着手中的魔焰，看一簇小小的幽藍色火焰在手中變化着形态蹦跶。

或許是玩的無聊了，他倏的一下合攏掌心，閉眼靠在椅背上假寐。

她看着他，心裡湧上一股酸澀，鼻頭一酸，不知不覺淚水蒙住了視線。

前世的她也是這般。

在家人含冤而死、阿姐和師叔不明不白死了後，她忽然對這世間的一切都失去了興趣，百無聊賴地活着，隻盼有朝一日能為他們報仇……除此之外，好像也隻有人界的興亡能讓她那顆毫無波瀾的心微微顫動。

她低頭牽動嘴角苦笑一聲，沒事，都是過去的事了。

或許真是老天有眼，看她家人和朋友們這般慘狀于心不忍，最後挑了她來重寫一局。

這麼想着她忽然好受許多，将眼淚生生吞了回去。可思緒牽動，她猛睜着一雙婆娑淚眼看向魔王座上的身影。

不管是皎月調中還是現實中，甯樾……都沒有親人了。

她低垂着頭，右手拉出淡淡藍色的法力幻化出虛華的虛影，虛華劍感受到她的情緒，在她手中輕輕顫動。

“虛華，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虛華劍渾身泛着藍色熒光，慢慢将她包裹起來。季疏淺感到無形中一隻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背，讓她有了片刻的喘息。

她慢慢鎮定下來，将所有紛飛的思緒一掃而光，慢慢追溯這情緒的來源。

或許這個念頭早就在她腦海深根發芽，是什麼時候呢？

是在皎月調裡和那個神族太子甯樾相處的過程中，還是見到那個渾身是傷、孤立無援的甯樾時，抑或是現在千年前重現見到在她看來并未有過激之舉的魔王甯樾，與曾經的她有幾分相似，心頭湧上的那種名為同情的情感作祟。

她歎了口氣，強迫自己将這慢慢湧上來的情緒壓下去。

不行，季疏淺，你那麼理智一個人，不可以失了分寸。

心海的波浪變得輕緩，她閉上眼尾泛紅的漂亮眼眸，默默回想着這一切。一開始她就知道衆人所謂的真相并不一定就是事實，所以她曾想過給他一個機會。

是什麼讓她最後還是決定要殺了他呢？腦海中一閃而過許多片段，她微微蹙起眉頭，是那日甯樾不由分說地将歸降的修羅士兵趕盡殺絕讓她還是信不過他。

她緊鎖着眉頭，雖然以現在的魔王甯樾來看，他不像是會因仇恨便在無辜之人身上洩憤的人，滅了神族全族的罪名也是莫須有。

但或許被封印了千年，在弑神海底受盡折磨的甯樾已經變了。

季疏淺長長歎了口氣，如果真如她所想，那她不能拿着三界衆生的命去賭，包括她的家人朋友。

這樣一想，她瞬間覺得沒那般糾結了，擡眸看向仍在假寐的甯樾。殿外傳來匆匆腳步聲，枭寒風塵仆仆地跑了進來，朝甯樾猛地跪下：“殿下。”

“說。”甯樾仍合着眼，暗紅色的唇輕啟。

“仙界的百裡世家啟兵造反，将神族屠了個半數。”或許是想到什麼，枭寒英氣的面龐神色不大好看。

話音落下，甯樾幽幽睜開眼眸，血色慢慢染上眼瞳，他摸索着那枚黑玉扳指道：“世子百裡珧帶的兵？”

枭寒猛地一震，不可思議地望向他：“殿下如何知道？”

甯樾緩緩直起身子，意味深長地看向他：“他不光殺了神族的人吧？”

枭寒猛地一頓點頭：“殿下妙算，他攪得仙族大亂，連着幾大世家殺了個幹淨，沒留一個活口，還把仙帝一并廢了。”

枭寒說完才想起，好奇地盯着甯樾：“殿下您知道這事？”

甯樾搖了搖頭：“我知道百裡家有私兵，也想過他會這麼做，但沒想到會做這麼絕。”

枭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殿下，他此番舉動說不定會栽贓在您身上，您……”

“不必了。”甯樾冷冷打斷了他。

“我本來就沒什麼名聲可言，我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