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張氏最是信這些僧道之流的,常将房中钗钏衣飾布施各菴院寺觀,打醮焚香。如今見了這樣一位有真本事的女冠,又是這樣的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當即心折拜服,連忙回禮道:“未曾想妾身竟能見到一位得道真人,道長定是來指點我和愚夫的。”
劉老爺也向道長行了一禮。
溫晏裝模作樣的歎口氣:“我來這裡,隻是可憐一對想要報恩的兄妹。他們在布莊一處僻靜的庫房裡,面對着堆積如山的布匹和訂單,日夜勞作,無休無止。”
“夫君,布莊竟還有這地方?”張氏神色詫異。
劉老爺想了想,心知是瞞不了了,便坦承道:“那間庫房确實有神異之處。我家聘請的布莊女工有時候來不及完成的制衣,就放在了庫房裡,過幾日再去看,布匹已經全部被裁成了衣裳,而且手藝甚好我雖然有些害怕這些神異之處,但又貪圖其好處,便瞞了下來,隻告訴布莊的其他人我又聘請了一位技術十分高超的制衣娘子,她深居簡出,不喜人打擾。”
溫晏點點頭,坊間都說劉家請了一位很厲害的制衣娘子,原來這個消息是劉家自己傳出去的。
“此後十幾年來,這神異之處一直不曾消失。我看着也沒什麼壞事,全是好處,便隻當做是老天給的恩賜。”
溫晏說道:“如今,你們家就知道了,這并非是上天的恩賜,而是一對知恩圖報的兄妹,在償還他們受到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劉府花廳裡的四個人俱是面露茫然。
夫人張氏回話道:“這位道長,我家素來憐貧惜弱,給育嬰堂、濟善堂這些地方都送了不少銀錢,但确實沒有救過人的性命啊。”
溫晏提醒道:“非得是救人性命嗎?萬物皆有靈,萬物皆有善。”
比如,你們家有沒有人救過什麼河蚌之類的?
劉老爺、劉家小姐,并那位賢婿,還是面露茫然,卻見張氏有些遲疑的問道:“道長,不知那處庫房的神秘之處是從多久開始的?”
溫晏也不知道,但是她肯定不能直言,她學着王老夫人的樣子,露出一個慈祥和藹的笑容:“劉老爺應該最清楚了。”
張氏觑了一眼自己的丈夫,綿裡藏針地說道:“道長,我家夫君瞞着我這些年,如今又怎會告知妾身呢?妾身還是隻能來問道長了。”
劉老爺有些心虛地咳咳兩聲,摸了摸鼻子,東看西看,極為尴尬地說道:“既然是神異之處,我怕說出來就不靈了,豈是故意瞞着夫人的。這事說來也神奇,是福兒出生後不久出現的。我之前還想着是不是福兒自帶福氣,這才讓咱們家交上了好運。”
劉家小姐恍然道:“原來給我取名劉福兒是這一樁緣故,怪不得幾位堂姐妹的名字那般文雅,我的名字這樣直接。”
“是了,這就是了。原來那個夢竟是真的。”張氏也是恍然大悟,見其他人朝她看過來,解釋道:“布莊每年都會徹底打掃一遍,來清除蚊蟲鼠蟻,免得叫它們啃食損壞布匹。這是傳下來的慣例了。”
張氏目光放空,回憶起那段過往:“那一年我懷着福兒,去布莊看他們清掃的時候,布莊裡的夥計抓到了一隻足有半個臉盆大的大田鼠,還是一隻懷着孕的母鼠。它的目光似乎在哀求我,我懷着福兒,見它也是個母親,心有不忍,就叫小夥計把這隻母鼠裝到竹籠子裡,扔去了野外,其餘的蚊蟲鼠蟻都用開水澆死了。”
劉府其他人都看着張氏,聽她說起往事,誰都沒有注意到年邁又看起來德高望重的道長是何表情。
溫晏隻覺得五雷轟頂,心神俱裂,隻想死了算了。老天啊,炎帝祖宗啊,怎麼不是河蚌兄妹,而是鼠兄妹?
“後來,妾身生下福兒。坐月子的一個晚上,妾身竟做了一個夢,夢到一個細眉細眼的婦人,懷中抱着兩個襁褓。我也沒仔細看,就見她遠遠地朝我拜了下來,說是以後要叫她的兩個孩子報答我。”
劉老爺忙說道:“哎呀,夫人你怎麼不早說?”
張氏狠狠地擰了一下劉老爺的胳膊,嗔怪道:“你個老東西,瞞着我這麼久,從來沒告訴過我布莊庫房的秘密。我怎麼知道它們竟真的來報恩了,如今竟還怪起我來了。”
劉老爺疼得龇牙咧嘴,還得在得道真人面前強撐着體面,不敢呼痛。面對夫人張氏的怒氣,更是心虛理虧,不敢多言。隻是連連躲避。”
張氏出了氣,對着溫晏不好意思地繼續道:“妾身隻當這是夢,并會當真。醒了以後,見着和往常一樣,就把這事兒給忘在了腦後。如今聽道長這麼一說,妾身才想起來的。”
溫晏表面神色鎮定,内心隻想轉頭就走。這位夫人,你又何必想起來!就讓她把那對兄妹當做是勤勞的河蚌不行嗎?
在一旁的劉家小姐聽到這段爹娘遇上的奇事,心中驚歎不已。隻是,她更記挂家裡的布莊,連忙向這位道長問道:“道長,我有一事不懂。這些神異之事,又與如今不翼而飛的半尺布有什麼幹系呢?”
“那個生性貪婪,喜好偷東西的鼠輩,是隻真的大老鼠,還是那對鼠兄妹的父親。”
溫晏目光滄桑,語氣也更加生無可戀。救命,她是真的怕這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