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遙聽着裡間的聲音似乎越來越微弱,快步挑開簾子走了進去,山塵與方家大兒方榮跟了進來。
方老夫人忙拉住丈夫:“親家莫不是弄錯了?這姑娘年紀輕輕,真能看事兒?”
方老頭啐了老伴兒兩口:“你還信不過李神醫?”
兩人推推擠擠也跟着進入裡屋。
房間内黑漆漆的,不見一點光亮,司遙問道:“為何不點燈?”
方老婦人忙道:“天賜跟若若見不得光,一點燈就嚷嚷眼睛疼。”
“若若則是直拿頭撞桌角。”
司遙摘下千機鈴,輕輕搖晃幾下,鈴铛上即刻覆蓋上了一層熒熒亮光,借着微弱的光芒她走到床邊,隻見床尾蜷縮着個姑娘,額頭血淋淋的,目光呆滞,黑沉沉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司遙。
忽的,她笑了,露出森白的牙齒:“嘿嘿嘿——”
笑聲輕淺陰冷,像極了地獄爬上來索命的厲鬼。
突然,她猛地将手握成拳頭,将整隻拳頭塞進自己嘴裡,用力啃咬下去。
邊嚼邊嘔吐,嘴角被拳頭撐破,血淋淋的滑落下來,沾濕被褥。
“哈哈哈——”笑聲混合這牙齒摩擦手指指骨的聲音,鮮血與唾液順着嘴角流淌下來。
方若像是感覺不到疼痛,眼睛逐漸被紅色占據。
方老太太被吓得尖叫一聲:“若若,若若!”便要沖上來制止,山塵一把将人攔住。
司遙摸出一張符紙,将符紙貼在方若的額間。
方若像被施了定身術,呆滞着 ,口中還含着整隻手。
方老太太掙脫:“若若,我的女兒啊。”
她痛哭着小心翼翼地将手從方若口中拿出,隻見那隻手已血肉模糊,依稀可見白骨,方若的嘴裡則滿是被啃咬下來的手掌肉。
司遙回首對李神醫道:“勞煩清理一下。”
李神醫應了一聲,将方若口中的碎肉清理幹淨,而後将她的手上了金瘡藥,包裹起來。
司遙的視線看向旁邊蜷縮着個男人,這應當就是李神醫之子——李天賜。
他雙手緊緊捂住眼睛,嘴裡念叨着:“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蜷縮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司遙将千機鈴放在李天賜的耳邊,輕輕地,一下接着一下搖晃着,李天賜不斷發顫的身體漸漸放松,他将身體舒展,目光直直跟随着千機鈴。
“睡吧!”随着司遙輕柔的話語,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點燈罷。”
“這····”方老頭子躊躇。
“點燈!”司遙重複。
李神醫彎着腰,顫顫巍巍地正要尋火折子,方老太太抽泣着制止,她擦擦眼淚:“親家,您歇着,我來點罷。”
說罷,手腳麻利地摸出火折子将油燈點上。
微弱的火苗在空中輕輕搖曳,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黑暗的内室被一點點照明,人影綽綽搖晃着倒影在牆壁之上。
“大師,天賜跟若若到底是怎麼回事?”方老太太目光希冀地看着司遙,她原以為這姑娘這樣年輕,隻怕是神棍,不曾想當真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司遙對李神醫道:“令郎失了陽眼,”
“人自出生眼睛便有陰陽兩眼方能瞧見這世間萬千色彩,如今他陽眼已失。取而代之的是陰眼,便會瞧見常人所瞧不見的東西。”
“陰陽有隔,日子久了,陽氣漸失,陰氣侵體,恐不能久矣。”
李神醫顫抖着嘴唇。
司遙寬慰:“隻要封住陰眼即可,如此他便什麼也瞧不見了;抑或封了他的靈竅,端看你如何抉擇了。”
李神醫癡愣,問道:“封···封了靈竅又如何?”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司遙說的極委婉了。
李神醫面色刷地發白,呢喃道:“沒有其他法子了嗎?”
司遙搖頭,極樂坊市現下已被搗毀,黎十娘又回了江北,被典當的東西定然是尋不回了。
李神醫的脊背更佝偻了。
司遙轉而看向方家二老:“令愛嚴重些,她的身體被人占據,若放任不管,她會一點點吃掉自己身上的肉,直至隻剩白骨骷髅。”
方家二老聽聞此言,臉色煞白,方老太太更是腿軟,險些跌坐在地上。
“我隻問你們,他們兩人是否皆去過極樂坊市?”司遙的目光審視着衆人。
屋内寂靜。
半晌。
“舍妹去過,至于李小公子便不得而知了。”方榮扶着幾乎快要暈倒的方老太太道,“母親,這邊坐。”
李神醫仍回不過神,兀自緩慢搖着頭:“犬子自他母親去世之後便與我不大親近了,我并不知曉。”
“必定是去過的,若若說過 。”方老太太忙道。
那麼一切都說的通了。
司遙看向山塵,山塵顯然也明白了其中的關竅。
方若獻祭了自己。
李天賜典當了自己的陽眼。
那兇手呢?
又典當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