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清風:?
她依言張了嘴,清涼的液體倒了進來,順着喉嚨湧進了胃裡。
她其實不需要像人類一樣攝入能量。
但如果小蘑菇想,她可以。
這是甯清風第一次吃人類的食物。
她無法形容它的味道,因為那一刻,她全部的心神,她的一眼一眸,全都系在眼前這個如小鹿一般的小蘑菇身上。
白色的蘑菇絲肆意張揚,在空氣中悠悠飛揚。鼻尖萦繞的,滿滿都是清新淡香、令人心安的味道。咕噜一聲吞下了營養液,就好似将關于小蘑菇的氣息,順着食道,流到四肢百骸,刻進身體的每一寸骨血。
她無處安放的精神,好似在這一瞬間,尋到了一片栖息地。
路生白并不知道甯清風幽深的眼眸中藏着的是怎樣翻江倒海的情緒,他将營養液灌了一半進去後就停手了。
這一刻的他,是從被路家趕走後最開心的時刻。
就好像——他重新掌握了颠沛流離、多舛易碎的命運,讓它能夠不再破碎下去。
他好似,重新成為自己的主人……
但很快,路生白就發現自己錯了。
大錯特錯。
當他重新肚肚餓餓,摸出了營養液打算喝一點的時候,他的動作突然頓住了。
驚恐染上了他的眼眸,恍然間他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假如甯清風再也起不來,他們會在這個破爛的地下室,一起悄無聲息地死去。
那一扇永遠都打不開的門,将會成為困死他們的可怕地牢。
他不安地放下了營養液,看着閉目養神的甯清風,慌亂地問道:“你癱了還能打開房門嗎?”
甯清風看着小蘑菇慌亂的樣子,安慰道:“等我好了就可以。”
現在她的拟态容器就是失聯狀态,充其量能動動手指、打打嘴皮子,力氣還不如嬌弱的小蘑菇。
路生白聞言臉色煞白——他們的食物就剩一瓶營養液的量了,等癱瘓的甯清風好,他還不如指望他能穿牆鑽地。
“你有朋友嗎?”路生白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叫人來。
他在這裡呆了兩三天了,從來都沒有見過有人來找過甯清風。
“這扇門,從外面打不開。”甯清風言簡意赅——當然,隻要她不想,從裡面也打不開。
打不開很得意嗎?!
這一刻的路生白怒從心中起,胸膛劇烈起伏,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對甯清風破口大罵的沖動。
無濟于事,不要浪費情緒,冷靜……
雖然路生白竭力抑制自己的憤怒,但是他的精神絲還是出賣了他,白色的胖蘑菇絲對着甯清風拳打腳踢,撕咬拉扯,以示洩憤。
甯清風舒服得差點喟歎一聲。
小蘑菇軟軟的“按摩”,真的是讓觸頭皮發麻,力道要是再重點就好了。
路生白不管甯清風,重新嘗試了各種方法開門,但都沒有用,累得氣喘籲籲。
“為什麼要出去呢?外面有的是東西等着殺死你。”甯清風問道。
嬌弱怕風的小蘑菇,待在溫暖的巢穴中不好嗎?他離開巢穴後,不出一步,就會被取香詭殺死。
“我不想死!我想着活着有錯嗎?”路生白強忍着淚水回道。
他當然知道外面全是窮兇惡極的壞蛋,他這樣的存在對于塔爾塔洛斯來說像是養在空中的奇珍,因為稀有、因為罕見、還因為……性别,總能勾起别人的陰暗面。
他認清了這個事實。
為了活着他都委身甯清風了,他失去了一切,就是想活着,有那麼難嗎?
甯清風眼裡閃過一絲難以理解,“你想活,但是你出去就會死。”
路生白回過頭,光影投在倔強的臉上,用沙啞的聲音一字一句道:“但我現在連死在塔爾塔洛斯還是死在地下室的選擇權利都沒有。”
“我不會讓你死。”甯清風承諾道。
所謂“死在地下室”根本就是僞命題。
“我就想離開!”
路生白怕死。
與其寄希望于甯清風能不能奇迹般地好起來,他現在更想确認一條自己能活下去的未來。
“我不會讓你離開。”甯清風認真道。
路生白不想再跟甯清風争辯了。
他頹喪地回到了床上。
死亡的危機從來都沒有像這一刻,離路生白這麼近,仿佛頭上懸着一個倒計時時鐘,到了死亡的整點将敲響鐘聲。
恐懼攥緊了他的心髒,絞疼了他的胃。
他看向了手中難喝的食物,這一口營養液,如同索命的毒藥,喝一口,就離死亡更近一步。
他咽了咽口水,一時之間,甚至不敢下口——這是他最後的食物。
“喝吧,我會好的,最多一周。”甯清風安慰道。
“真的?”路生白翁着聲音道。
甯清風受的傷有多重,他再清楚不過了,短時間内根本好不了——但不管他信不信,這一刻隻能信了。
雖然如此,但他最終還是沒喝下去。
之後,他也不幹别的事情,就蜷縮在牆角發呆,偶爾上前去探一探閉目養神的甯清風的鼻息,在對方睜開眼直直盯着他時才松了一口氣,然後又是回到牆角發呆。
地下室永遠光芒萬丈,沒有黃昏,沒有黑夜,好似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漸漸地,甯清風如同深淵一般毫無情感的眼神再也不會讓路生白感到瑟瑟發抖了,相反,他甚至能從對方平靜得非人的眼神中得到一絲安心。
甯清風似乎也發現了小蘑菇的不安,之後再也不閉目養神了,而是一直盯着小蘑菇,給予他安慰。
“你眼睛不累嗎?”
“不累。”
“好吧。”
路生白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每次餓極了,就舔一口營養液,然後給甯清風滴兩口——她是傷員,需要更多的能量。
甯清風拒絕了,路生白就會表現得像是被掀出窩外的小獸不知所措,最終她還是喝了下去。
每一次,他都會帶着希冀,鹿眼濕潤,問一句:“你會好起來嗎?”
“當然。”
然後路生白就不說話了。
騙子。
甯清風根本沒有好轉的現象。
但他已經不像最開始那樣歇斯底裡了。
營養液在慢慢地消耗,最終,湊起來也隻剩下半瓶了。
這時候,路生白再也不喝了。
他把所有的營養液都留給了甯清風。
他從一開始的憎恨,到後面的恐慌,再到後面不知從何起的依賴,也僅僅隻是用了五天。
沒有人能坦然面對死亡,尤其是孤獨的死亡。
某天晚上,他突然驚醒,用細白的小手推了推甯清風,小聲哭泣道:
“甯清風,你要是死了,我怎麼辦嗚嗚嗚。”
甯清風:……
她隻是癱了,不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