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蘑菇從蔫巴瘦弱的小可憐模樣重新變得“精力充沛”“生龍活虎”了——如果沒有拿着那顆章魚球當做搓澡球、企圖也對她來個全身消毒的話。
“甯清風你過來。”小少爺對着惡魔招招手,此時都顧不得矜持了,一旦反應過來甯清風在這床上躺了一周,他就覺得渾身發癢,必須做一波清潔。
“我不用了,我平時都幹幹淨淨的。”甯清風遲疑道。
怪物嘛,塵埃這種浮世雜物沾上它,就像是遇到滅世的殺器,直接隕滅。
另外能不能别叫了——她耳朵都要被章魚球無聲的尖叫給震破耳膜了——給她擦就這麼令人難以接受?
聽到甯清風如此“大言不慚”的話,小少爺氣得臉色都泛起了薄紅。
騙人鬼!撒謊精!還幹幹淨淨!是誰一身血地倒在肮髒地上?!要不是他替她清潔過身體他就信了!
“床和澡,你隻能選一個!”小少爺瞪着她惡狠狠道。
倔強的潔癖小白花可不講一點情面,氣勢陡然壓過了甯清風,大有爛命一條,要麼我死,要麼你洗,隻能選一個的架勢:
“今天就算是地獄的魔鬼來索命了,都得脫鞋進屋,然後沐浴上床,才能勾走我的魂魄!”
原來如此。
脫鞋進屋。
沐浴上床。
甯清風記住了。
“那來吧。”八爪怪物舍不得小蘑菇生悶氣死翹翹,隻能委屈了章魚球了。
章魚毛絨團子看着伸過來的修長手指,發出了罵罵咧咧的疑問句:欸?
細瘦的手掌牢牢地抓住了章魚球,無情地拈住一個線頭,開始抽絲,一圈又一圈,原本圓鼓鼓的泡泡球越變越瘦小,而在略有薄繭掌中,一團柔軟的白色絨毛逐漸變大。
“叽叽叽!”
主人,你說句話啊!
再抽下去它就裸奔了!
怎麼這幫人類比它還沒有廉恥之心!
八爪怪物的險惡操作逼得章魚團子都開始叽叽噴人了!
靈燼拼命向那個愚蠢的少年投去無辜求助的眼神。
小少爺如它所願地氣鼓鼓地将腦袋湊了過來,就在章魚球挺起小身體以為自己要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的時候,就看見少年清澈濕潤的葡萄大眼盯着甯清風,問道:“你在做什麼啊?”
——他的眼中隻有新奇,完全沒有它這隻尊貴的寵物。
完、全、沒、有。
“叽——!”
“抽絲。”甯清風言簡意赅地回道,随後偏了一下身,剛剛好擋住了路生白的視線。
路生白聞言一噎,擡眸瞋一眼大木頭,他又不是瞎的,而且為什麼這麼藏着掖着,是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他就要看!
死倔死倔的小少爺被人勾起脾氣來了,就是要将毛絨絨的腦袋再湊過去。
柔軟精緻的小少爺就算是生起氣來,都是嬌憨十足,如瓷白的皮膚就像微醺的油畫蘋果,既色|欲十足,又清純可人。
小少爺臉上寫着倔強,行動上卻寫着作死,在甯清風的心弦上一陣亂殺。
八爪怪物忍了一分鐘以示禮貌。
随後便笑着張開雙臂,如同一張撒下的羅網一般地将可愛而不自知的小蘑菇一把抱住,如同兇獸捕捉到心儀的獵物,牢牢将他禁锢住。
“你、你幹什麼!放開我!”這時候才意識到危險的小少爺驟然一驚,雙手抓着越過腰間的雙臂企圖掙脫桎梏,但他的力氣于龐然大物而言如同撓癢癢,根本無法撼動半分 。
感受到了氛圍的突變,他結結巴巴道:“我、我那裡還疼。”——這借口用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都一周過去了。
早就好了。
好在此刻甯清風也沒想做。
她閉上眼眸,任由自己被蓬松柔軟的白色精神絲萦繞,鼻尖似乎傳來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就好似踩在枯木腐葉的林間,世界死氣沉沉,毫無生機,但是突然,一縷代表生機的白色映入眼簾。
霎那間,灰暗褪去,從此流浪漂泊的心靈好似有了一個浮标,在迷失的海洋中如燈塔般指引歸途。
想到這裡,甯清風微微睜開眼眸,看向了門口那扇緊閉的大門,仿佛透過那塊脆弱的鐵皮看到了正窩成一團的取香詭。
這就是食欲之主吞噬小蘑菇的目的麼——紅月之後,迷失将是永恒的試煉。
誰掌握了迷失的密鑰,誰就踏上了神明的通途。
但她不一樣。
甯清風親昵地蹭了蹭小少爺光滑細膩的皮膚,嘴邊卻揚起一個嗜血的微笑。
她——比食欲之主更像怪物。
她不僅貪戀小蘑菇的蘑菇絲,還眷念于他溫暖柔軟的身體,沉迷于與他交歡|的快感。
她主宰他所有的感官,讓他隻能接受顫抖着接受她給予的一切。
他的每一寸,都是她的。
所有阻礙她的存在,她都會,一、一、碾、碎。
*
就在這時,甯清風的手臂上傳來一陣異樣,讓她的神思驟然回歸。
她低下頭去,就看見被逼急了的小少爺竟然上嘴了。
當然,咬完他就後悔了,一臉苦瓜臉,“呸呸呸。”
甯清風:……
她放開了小蘑菇,順便用手丈量了一下他的腰——還是瘦。
再養兩天再吃。
在思考間,她的動作也不停,搓了一小塊毛氈肥皂出來,很快這快肥皂就當着小蘑菇的面消耗完了——實際上是甯清風吸收掉了帶淨化屬性的蘑菇絲。
在小少爺的反複打量後,最終獲得了上床的權利,“行叭,你可以上來了。”
小少爺微癟嘴,說得不甘不願的。
甯清風輕笑一聲靠了過去。
這一道低沉的笑聲和那天晚上熱氣間的輕笑無比相似,瞬間讓路生白回憶起了甯清風那些強硬的手段,他吓得腿都打顫,慫慫地快速縮在角落,一雙清澈的鹿眼怯怯地看着她。
真可愛啊。
好想立馬吃了他。
甯清風淡淡地想道。
可惜了,她現在不能上床,相反,她還得出門——得給小蘑菇覓食了。
原本閉眼等死的小蘑菇:?
不是,甯清風折騰了這麼大半天,最後竟然連床都不上?!
終于反應過來的小少爺白皙的臉上漸漸起了紅霞,甚至連耳朵都紅彤彤的——氣得。
這、這個惡魔!根本就是耍人玩!
*
甯清風一打開房門,一道黑色的殘影就猝不及防地直取她的眼球而來。
甯清風氣勢一淩,快速将房門關上,不讓巢穴中的小蘑菇察覺異常,卻因此失了先機。
黑長的指甲穿肩而過,将她釘在了門上。
猩紅的血液沿着布帛緩緩流淌而下,一滴一滴,從細長的指尖滴落在地。
劇痛讓甯清風眉頭微凝,她喉嚨腥甜,咳出了一口血。
黑影并沒有任何耽誤,身影扭曲地轉了一百八十度,另外五根指甲如鋒利的黑刃,往甯清風的喉嚨抹過,卻被對方瘦弱的手掌牢牢抓住。
甯清風深淵般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它。
黑影一驚,拔出爪子,在肮髒的地上劃下了一道血痕。
但它快,甯清風更快,她身形如鬼魅,瞬間逼近了敵人,與此同時,手腕一轉,抽取出了五份【聖光】概念連成一條光鞭。
她雙手靈活如蛇,快如殘影,三兩下就用光鞭纏繞住對方的攻來的爪子,“滋滋滋”令人頭皮發麻的宛如皮肉灼燒的聲音在空蕩的地下室樓道間響起,伴随着一陣白煙升騰而起和無聲的慘叫。
甯清風神色冷硬,雙手向後一揚,帶動着整個黑影飛向了半空,她緊随其後,動作如行雲流水地繞着各個關鍵部位狠狠纏繞了一圈,然後重重地——将敵人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一道微不可見的灰塵揚起,痛苦掙紮的取香詭身影漸漸顯現。
甯清風黑漆漆的眼眸陰冷而無情。
“果然是條訓不熟的狗。”
不過是一周沒見,就已經學會反噬了。
“嗬嗬嗬——”取香詭全身都被光鞭深深勒入了鬼痕,附帶聖光屬性的繩子就像是來自上帝用酷刑對黑暗進行審判與驅逐,讓它如同在煉獄中煎熬,痛不欲生。
由無數黑線構成的眼眶投向頭頂女人的視線滿是憎恨、不甘與嗜血。
若憎恨能殺人,甯清風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你逃不掉,你和路生白都逃不掉!】
【你以為壓制住了我又如何?!你個惡魔,主人遲早也會出手,你們都會死!】
勤勤懇懇的羽觸将對方的“嗬嗬嗬”聲實時翻譯給甯清風。
甯清風挑挑眉,倏地笑了。
她慢悠悠地蹲下身,動作看似随意,卻帶着泰山壓頂的氣勢和壓迫感,她注視着歇斯底裡的取香詭,語氣卻輕和得宛如聊家常:“所以——你為什麼不告訴食欲之主呢?”
在說出那四個字的時候,高維中的羽觸瞬間羽毛紛飛,引來了打量龐雜無章的信息對這四個字進行打碼,最終将其改寫成了■■■■。
周圍的溫度陡然降低了幾分,這一瞬間,時間好似靜止了,取香詭仿佛聽見有一顆不存在的心髒,在為眼前的怪物恐懼地跳動着。
【你怎麼知道?!】
她竟然知道!
它從未告知過她!
她明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龐然大物?!竟然還敢公然挑釁,虎口搶食!她就不怕死嗎?!
甯清風捂住肩膀上不停流血的傷口,被長發遮擋的陰郁臉龐卻露出了一個蒼白而又瘋狂的笑容——
“你作為它伸向人間的觸須,總該有鍊接它的方式吧?我給了你整整十天。但這十天,你就像一隻狗,乖乖地趴在我的門口,餓極了才敢露出尖牙咬我——為什麼呢?”
她微笑着湊近了取香詭,眼眸漆黑得令詭心悸,仿佛吞噬一切光明的漆黑,無底無盡。
羽觸有着最強的信息掠取能力,能深入對方的心髒,深挖對方的過去,從而狠狠捏住對方的軟肋。
望着對方好似看透一切的眼眸,取香詭回憶起了最敏感的十指被尖細的針一根根刺穿的尖銳疼痛,身體比它先快一步地往後掙紮,瑟瑟發抖地縮了起來,試圖遠離這個惡魔。
她看穿了!
她看清了它的底牌!
但看穿了又怎樣?!
“都會死,我們全都會死!隻要它來了,不,它不需要來,隻要它注意到了,我們都會死!”取香詭鬼痕顫動,嗬嗬嗬地發出了絕望的嘶吼。
“啾啾——”取香詭頭頂上的白色天線幽幽飄了起來,繞着“大家庭”焦急地轉圈圈。
看到了輕飄飄的小天線,取香詭發狠的身影瞬間停滞,驚恐染上了它的眼眸,掙紮扭曲着身影似乎想要将小天線撈回來,卻引光鞭勒得更深。
“别亂吠,我不會動它。”甯清風瞥了一眼通信天線。
這根白毛可是源源不斷的通信概念進貨商,還能自動提供信号。
“它可比你這隻隻會守門的黑狗好使多了,還不如多擔心擔心自己。”
說到這裡,甯清風輕輕撐着下巴,露出了嗜血的笑容,一點一點揭露它的過去:“你也會怕啊。你的身上,有無數冤魂在哀鳴、低語和撕扯。你本該無知無覺地收割狩獵着每一個名單上的靈魂。但是,每一個被你寄生殺死的人,都成融進‘取香詭’,不停地蠶食你的核心。本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蚍蜉嘛,怎麼撼動大樹呢?隻可惜,名單上出現了一個不該出現的人……”
就在甯清風要講下去的時候,取香詭嘶吼一聲後竟然暴起了,“嗬——”
你敢!
光鞭越崩越緊,最終驟然斷裂,碎成了無數光點,取香詭黑長的指甲如同幹枯的樹枝一般快速伸長,濃得如墨,又尖又利,試圖劃爛甯清風的嘴。
甯清風居高臨下地望着這隻宛如喪家之犬的取香詭,臉上沒有絲毫的畏懼,隻有殘忍:“殺了我,‘你們’,離死也不遠了。”
她在‘你們’兩個字上着重加重了語氣,眼神卻是意有所指地盯着着急得團團轉的白毛。
取香詭的身形驟然一頓。
她在威脅它。
取香詭知道,這個惡魔在威脅它!
“嗬嗬嗬——”
鬼痕宛如一隻離群的殘疾的狼王,發出了色厲内荏的吼叫。
它進退兩難。
它别無出路。
宛如一隻困獸。
甯清風微笑着安撫道:“你是它伸向人間的觸須,也是被沾在那條長長的、充滿粘液舌頭上的螞蟻,在它掠滿了足夠的食物後,舌頭便會縮回喉嚨,猜猜,粘在舌頭上的無數螞蟻們,下場是什麼。”
甯清風雲淡風輕的話不停地刺激撕扯着着取香詭的神經。
“嗬——” 它垂死掙紮,憎恨地望着甯清風——
【就算如此又怎樣!我最後的使命,就是吃了路生白,你以為你能躲多久?它不會發現舌頭已經很久沒有粘到那隻心儀的螞蟻了嗎?!】
甯清風聞言一頓——她當然知道。
取香詭不足為懼,它身後觊觎小蘑菇的龐然大物才是最令人忌憚的。
就是因為知道,她才要跟取香詭談判——她太虛弱了,一旦引起食欲之主的視線,隻有死。
所以嘛……
“你知道‘空轉’嗎?”甯清風話題一轉。
“嗬——”取香詭龇牙咧嘴的架勢瞬間一懵,什麼意思?什麼空轉?
“字面意思,你不是說舌頭久久沒有收獲,就會引起‘它’的注意嗎?那我們就讓它空轉就行,你啊,就裝作兢兢業業,勤勤懇懇,但就是屢屢失敗,屢戰屢敗。”
“曾經的你,不就是這樣,才拖了整整十年嗎?”甯清風輕描淡寫的話語瞬間讓取香詭如墜冰窟
她果然知道……
但不一樣啊!
它似乎回憶起了痛苦的過往,嘶吼着、顫動着,兩條濃黑的液體從它漆黑的眼眶流淌而下,滴落在了地上——取香詭,在絕望地哭泣。
過了許久以後,它才将白毛小心翼翼地攏入懷中,身影顯得孤寂。
【你以為,它會意識不到舌頭一直在做無用功嗎?一定得有人死,還必須是名單上的人,就算如此,最終死亡的鍘刀一樣還會按照順序,落在頭上。】
【路生白,是最後一個了。】
【甯清風,你找不到替死鬼了。】
【甯清風,你終究會和我一樣。】
“不,我跟你不一樣。”
甯清風眼睑低垂,明明是謙遜的神态,卻莫名給人俯瞰衆生、睥睨天下的從容:“半真半假,才最是逼真。而且——這世上,但凡感知,就能欺騙。”
取香詭怔怔地望着甯清風,這一刻,世界的局勢萬千,好像都隻是她手中任由翻覆的棋盤。
可她憑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