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生白松了一口氣——可能是遊戲為了修正他的失誤而打的補丁。
千呼萬喚,遊戲系統終于發布了它的第一個任務了。
「你的領地出現了一位瀕死的生命,發布任務:請盡快将它收為居民吧。」
瀕死……
說明時間不多了。
遊戲任務上還有一條血紅的血條——歸零大概就是任務失敗了。
血條下降的速度很快。
小少爺趕緊把手指放在操縱區域上,笨拙地驅使着幽靈菇小白去任務對象。
但是領地就這麼大,都不需要找,一眼就能盡收眼底——根本沒有所謂的生命。
小少爺眉頭輕蹙,又點開了地圖,确定隻有一個小白點後再度返回了領地界面——他并沒有别的領地,那個東西一定在這裡。
但是這小小一方地,幽靈菇已經全部轉遍了,不要說生命,連根毛都沒見着。
到底在哪裡。
難道是像小白飄那樣看不見摸不着的幽靈?
倔強的小少爺使盡了渾身解數,依舊沒有找到任務對象,陷入困境的他開始動用自己小腦瓜子。
遊戲不可能一開始就設置完成不了的任務,一定解決方法的……
遊戲設置……對了,遊戲設置!
路生白趕緊點開了裝備武器欄的格子,一把灰色的小鏟子安安靜靜地躺在上面——這把小鏟子是小白生前用的,用完後它還了回來。
小少爺取出鏟子,操縱着小白飄,對着棉花糖一般的雲朵狠狠鏟了下去。
一鏟又一鏟。
旁邊堆着的雲朵越來越高,小白飄的身影也漸漸被雲坑給掩蓋住了。
直到最後一鏟,小白飄終于挖穿了雲面,掉落了下去。
入目,是躺在濕哒哒冰塊上奄奄一息的小海豹。
他的任務對象,找到了。
“我就知道。”小少爺驕傲地挺起小胸脯,鼻子翹得老高——遊戲是不可能會無緣無故設置一把鏟子的,哼哼,果然有貓膩。
小白飄緩緩飄落在融化的冰塊上,對小海豹溫和地打招呼——
“你好呀。”
此刻,地下室正上方,101房。
黑暗的房間中猛地亮起了一道白光,讓原本緊閉着的眼皮微顫,艱難地睜了開來。
一隻胖乎乎的,軟軟的,有着雲狀小尾巴的幽靈菇,緩緩地飄了出來。
對着血流滿地,奄奄一息的小男孩揮小手手,笑着道——
“你好呀。”
*
這世上無奇不有。
就像是小男孩是惡魔種,那個女人心髒能永生一樣。
一隻幽靈蘑菇,新奇,但對于即将死亡的二花來說,并不值得掀起任何波瀾。
他眼神渙散,失焦地望着上方,并沒有搭理這隻奇怪的蘑菇。
“咦,這隻小海豹沒有反應,原來不是找到就算完成任務嗎?”
墨發·菜鳥·新手·少年略微苦惱。
任務的血條還一直在往下掉,但任務對象卻油鹽不進,急得少年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他絞盡了腦汁,把小腦瓜子都快幹冒煙了,才猛地反應過來,小海豹——
是要喝neinei的!
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他沒有小錢錢。
就在這時,系統彈出來了提示音——
「是否使用幽靈菇的【偷家】技能?」
嗯?
還能這樣?!
當然,用用用!
矜貴少年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技能使用。
很快,小白飄就消失在了遊戲屏幕。
墨發少年手不安地攪動着——領地内家徒四壁,真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能偷的嗎?
此時,地下室,狹小的廚房。
一隻白白胖胖的小幽靈悄悄地從天花闆探頭探腦地露出了半個身體。
見沒人後才緩緩飄了下來。
用小手手抱住小少爺慣用“儲菜籃”中的一罐牛奶味營養液,瓶子足足有它一樣大,它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才将它挪動了一點點。
悉悉簌簌但是無法被感知的聲音在空蕩的小廚房不停響起。
“這隻小幽靈好像很吃力诶。”
“要幫幫它嗎?”
“你清醒一點,它是賊!偷營養液的蘑菇賊。”
“最近巢穴怎麼了?裹的聖光羽衣就像個擺設……不是蘑菇絲集體離家出走就是遭賊了,這都偷到眼皮底下了……”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它就連微涼的屍體都感到暖暖的,還有種奇怪地想把它卷起來拖回巢穴的沖動。啊,好可愛。”
“真的不幫幫它嗎?要是讓甯清風和羽觸知道了,沒它好果子吃,它們會把它撕成一片一片,然後再攪得粉碎,渣渣都不剩。”
“但那是小蘑菇的營養液……”
“是啊,小蘑菇知道營養液少了一瓶也會難過的。”
“有了,甯清風不是有做營養液嗎?我們偷偷偷走一瓶補上,就不會有問題了。”
“有道理。”
“大善。”
……
這幫閑得沒事幹的家夥,密謀還能再大聲一點嗎?是當她瞎了還是當她聾了?
甯清風漆黑的眼眸望着在地面上不停挪動的營養液,在思考到底是哪裡出了錯——難道她和羽觸真的吸幹了所有附觸的智商?
八爪怪物深淵一般的眼眸望向了小廚房,好似透過那一層薄薄的紙片看到了什麼,随後她轉頭看向望着屏幕一臉緊張的少年,不知道在想什麼。
……
小幽靈莫名地,感覺突然輕松了起來,那小山一般重的營養液,忽然變得輕如羽毛,一下子猝不及防,就抱着營養液摔到了廚房口。
它暈頭轉向地起來,就猛地撞入了一雙黑得深不見底的眼眸。
那個大怪物,是房間的主人。
小幽靈心頭蓦地一顫。
緊緊地抱着營養液,瑟瑟發抖地望着大怪物。
但是很奇怪,那個大怪物隻是靜靜地看着它,并沒有任何動作。
時間久了,小幽靈也慢慢找回了勇氣,開始試探着在大怪物的眼皮底下螞蟻挪窩似的,一點點、一點點地小心挪動。
挪一步,停下來,觀察大怪物的動靜,然後再挪一步。
好在大怪物隻是眼球随着它轉動,但是身體始終一動未動。
漸漸地,小幽靈挪回了小廚房,那輕薄的紙片徹底将它的身形擋住。
撿回一條命,它就甩動雲狀小尾巴,抱起營養液就馬不停蹄地逃了,小身影消失在了天花闆——
活像後面有鬼在追它。
*
小幽靈真的不知道從哪裡偷到了一瓶neinei,墨發少年懸着的心終于稍稍放了下來,但不幸的是——
「小海豹拒絕了喝neinei。」
「它已心存死志。」
啊,為什麼?
「你怎麼了?活着多好呀?」墨發少年驅使小幽靈問道。
“活着?我這副苟延殘喘的樣子嗎?”隻剩下半個腦袋的二花艱難地笑着自嘲道,因為牽扯到了皮膚,他的臉都痛到皺在了一起。
身體的疼痛不是最疼的,最痛的——是這雙腿,是那個女人親手砍斷的。
「知道嗎?小海豹出生十天,就會被抛棄。我被抛棄了,我的毛發蓬松不防水,下不了海,我的後肢退化成鳍,走不了路。我再也長不大了,永遠停留在了它抛棄我的那一刻。它明明知道我會活不下去,但它還是抛棄我了,小海豹傷心道。」
抛棄,是它重複強調的詞。
它用的甚至不是仍存一絲情感的“舍”棄。
「它就一點東西都沒有留給你嗎?」墨發少年再次驅使小幽靈問道。
“有,這顆永生心髒,但有什麼用呢?我甯願沒有。”二花疲憊渙散的眼眸閃過一絲水光。
它的每一次跳動,都是對一顆來自過往的子彈,一次又一次,準确無誤地射中他的心髒。
「這塊冰塊,它永不消亡,但也僅此而已,小海豹難過道。」
墨發少年聞言雙指放大,裡裡外外地觀察了這塊冰塊,眼裡最終裡閃過了一絲溫柔——
「它是愛你的。」墨發少年肯定道。
「你騙豹,它抛棄了我,小海豹哭着重複道。」
「那是因為你一直被困在了這塊冰上,它限制了你看到全貌。這塊冰塊,從天空俯瞰,是愛心形狀的!它用永不消亡的冰塊,雕刻了一個愛你的形狀!」墨發少年笑着道。
現實中——
“你知道心髒對于人類的含義嗎?人類通過觸摸它感受到自身的存在。跳動的,不僅是心髒,還是靈魂。人類沒有一顆腎髒可以活,沒有腿也可以,但唯有心髒,它離靈魂最近,它死了,就真的消亡了。她将最寶貴的、永不凋零的心髒留給你。”
“長生,一定是她當初送予你這顆心髒時,許下的願望。”小幽靈擲地有聲。
「這不是愛,是禁锢——小海豹并不願意相信。」
「禁锢,何嘗不是一種保護呢。你沒有腿,長不大,冰塊是你的唯一的栖息地了。它給你了一生可以歇息的地方,但從此也剝奪你成長的權力。」
“哈——”二花似哭似笑,“愛與不愛又如何呢?她死了,一切都将煙消雲散。”
「她已經走了,永遠永遠。而我最終,也将和這塊冰塊一起消亡,小海豹痛哭道。」
墨發少年摸了摸小海豹,笑着道——
「不哦,絕對的禁锢,給你了絕對的自由。」
「你看,你的冰塊一直在融化成水,但卻永不消亡。這意味着,終有一天,這個世界會被你變成一片汪洋大海。」
「就算你沒有蓬松防水的毛發,就算你沒有随意行走的腿腳,搭乘着這塊冰,你也可以去往世界任何一個角落,觸摸任何一片海洋,你終将找到狠心的它,與它重逢,再親口問一問它,為什麼抛棄你。」
「而你所要做的,就隻有一件事——」
——砰砰砰。
二花的心髒劇烈地跳動,好似都要跳出胸膛了。
他染血的拳頭微握,那一雙死寂的眼眸,似乎重新燃起了一點點、微不可察的光芒,望向了蘑菇小幽靈。
“什麼事?”他沙啞着聲音問道。
墨發少年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靜待花開。」
“等待心髒發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