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攻穰城不過是做做樣子,哄騙張繡罷了,關鍵還得看徐晃那邊領下的任務能起到一個什麼樣的效果,才好決定下一步的具體行動。
此時入了深夜,營地中該撤走的人已經盡數撤走,按理本該空寂無比,主帳内卻還透着明亮的燭光。
等待消息的文武官員們千盼萬盼總算是見着了折返的徐晃,可……許是他們盼的念頭過于強烈,竟還多盼來了一個。
見着陳念,即使是心思再靈活的人也猜不着她會出現在這裡的緣由。
徐晃再怎麼尴尬,這個解釋的頭也該由他來起,一五一十将事情的來龍去脈闡述清楚以後,主帳内又一次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又。
上次也是同一個人引起的。
眼角餘光瞥到同僚們一張張不動聲色,卻又相當之微妙的臉,隻差沒将“這種說辭你怎麼敢舞到司空面前”這句話明明白白寫在紙上。
徐晃将視線轉向陳念,側了側身,擺出一副“請”的姿态。
“他說得對。”陳念補充道,“我用了些特殊的手段,瞞過了劉表援軍的耳目,徐将軍配合得很好,讓我沒有廢上多少氣力就成功全身而退。”
沒有徐晃的話,她雖然也能走脫,少不得要多花幾分心思。
徐晃方才的彙報已經将該說的說得明明白白,現下唯一不明的是劉表援軍的去向以及更為詳細的傷亡數據。
此行的目的已然達成,甚至遠遠超出,主帳之内氛圍稍稍松弛,隻是陳念這邊明顯還有許多模糊的細節。
有人出列,想要詳細追問,卻被坐在主位的曹操打斷:“陳方丞既然幫了公明一回,那就是有功之人,未曾得令、擅自離開營地是有不妥當之處,陳方丞,其中可有何緣由?”
“……”陳念緩緩擡起頭,“為防意外,大軍定然要星夜兼程回到許都,而我身體虛弱,奔波勞累之下,恐怕回去後又要将養許久,為了避免受苦,于是隻好先從根源解決問題。”
比起一個來不來還不一定、隻是帶給人危機感、釣在所有人前頭的蘿蔔袁紹,當然還是切切實實的劉表援兵更令人警惕,沒有跟在身後的追趕者,整個行程自然而然也會随之緩下來少許。
這其中種種緣由聯系牽強附會一下倒也不是不能說得通,隻是此人這般行事,完完全全沒有将軍規法紀放在眼中!
曹操對陳念知道劉表會派出援軍并沒有感到分毫意外,順着她的話繼續說道:“原是如此,方丞既屬特殊情況,合該按照特例來才對。隻是不知,方丞可否算出那劉表援軍現下在何處?”
陳念眼神看向左右,默不作聲。
“出去、都出去。”曹操招了招手。
“可是……”有人猶疑,先前不知陳方丞的手段還好,這弱不禁風的,一看也不頂什麼事兒,但現在既然知道此人手裡握着底牌,他們再退開的話,說不定司空會有危險。
“出去。”曹操又重複了一遍。
衆人不敢再多言,低頭稱是,轉身退出主帳。
及到二人獨處,陳念這才看向曹操:“司空的問題我給不出來回答,劉表援軍折損小半,不得不退走,這邊最想要的時間已經争取到了。”
既然無法吞下張繡這塊肉,那劉表派來的這支軍隊對曹操來說就缺乏與之交手的價值。
“我見方丞之能着實非同凡響,竟可在短時間内攪得那援軍個個暈頭轉向、找不着北,故而問之。”曹操沒得到明确的回答,倒也絲毫不惱。
這話說得着實提神醒腦,往往後續跟着的話不是要請你上班就是要請你去死。
“司空說笑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伎倆罷了。”陳念倏而放輕了聲音,“年确實是不得已而為之。”
“哦?”曹操見她似乎還有話想說,“有什麼苦衷,還請方丞詳細說來。”
“凡事皆有代價,有些微的異于常人之處亦是如此,先前關于年,曾有諸多猜測,并不盡數為假。”陳念垂頭,苦笑一下,“不出所料的話,我的壽數……”
陳念目光瞥向身後,像是怕被外頭的人聽見,隻虛擡了下右手,五根手指齊齊整整豎着。
這樣的世道,多活一日便算一日,能再有個五年倒也奢侈,但以這陳方丞的年紀,又不是尋常人家會缺衣少食的,二十左右就得……确實過于可惜。
“難道就不曾有補救之法?”曹操又問,語調是十足十的惋惜。
“奪天地造化之力已是逆天而行,别無他法,是以年唯願餘生安康富足。”陳念說到深處,面上已存着相當顯眼的難過與不甘,“上回不過是換了個住處,中途勞累些許,我便在病榻上修養了将近半年。”
這次随軍已是身體大好的結果,要是再在返程的路上折騰一番,說不準會讓本就短暫的壽數進一步地縮水。
陳年素日是一副無波無瀾的樣子,如今不過情緒露了幾分,反差便與平時極大……
曹操思及這位方丞的做派一直瞧着就是缺少城府的,他也并非沒有見過足夠聰慧卻不擅玩弄權術之人,話再出口時放松不少,俨然是換了打算,生出安撫之意:“方丞且寬心待着,眼下我已悉知,之後就會着人多注重幾分。不過數年的榮養而已,隻要方丞願意,并不難使人為你做到。”
這一點确實,陳念配合地點點頭。
話既然已經說開,曹操又歇了處置掉陳念的意思,再留她下來也沒什麼用處在,索性将人趕了出去,把原先那堆人給換了回來。
“司空,若是此人有亂我軍心之意,豈非……”有人出列。
剛才在外頭他們也沒閑着,顯然是将各自的看法相互交換過。
此等異于常人、又性情孤僻的存在就在身邊,總令人心中難以安穩。
“是啊,司空,不妨叫那陳方丞在将士們面前多次演示,待到衆人習慣,這樣一來就沒了震懾的作用。”又有人附和道。
這個辦法曹操起先不是沒有想過,但陳年手上究竟還藏着多少手段?這是攀扯不清的,此為其一;人可以習慣驚吓,但馬這樣的牲畜實在難說,此為其二。
而且現在有了個更為重要的理由。
在陳年已經暗示他使用這樣的技巧是要消耗壽命的前提下,還平白無故地讓人演示……和要人性命也沒什麼區别,到時候别說什麼防範于未然了,這直接就是個明晃晃的因小失大。
“夠了,關于陳年我自有辦法,休要再提。”曹操轉而叫來負責盯着穰城動向的斥候,“那邊情況如何了?”
“回司空的話,穰城内依然是堅守不出。”斥候回答。
這在曹操的意料之内,他冷笑一聲:“按照原定安排,準備撤軍,動靜不必收斂,但一定要快。叫那劉景升派來的援軍趕到時,我們已走了個幹淨。無論如何,一定要叫這二人由此生出嫌隙!”
底下一片應答,間或夾雜着性情直率者毫不遮掩的笑聲。
盡管此行沒有拿下最想要的勝利,也要讓他們付出些代價來才是!
與此同時,穰城。
張繡焦急萬分,來回踱步,已經不知道第多少次差人去城頭悄悄查看動靜,盼着劉表的援軍能快快趕到,以解穰城之圍。
等待讓時間的流逝變得無比漫長,一個時辰就猶如兩個時辰般煎熬,況且城内糧草有限,每消耗一分就意味着他們離絕境更加接近。
賈诩相較于張繡,姿态就顯得自在從容極了:“将軍不必着急,援軍定然會來。”
“但離預計好的時間已過去了将近兩日,還不成見半分動靜,那曹軍——”張繡沒忍住分辯了句,意識到自己情緒上頭,也稍稍收斂了語氣,“擺出一副圍城的架勢,也不攻打,隻在外邊叫罵。”
援軍到現在還未出現,确實屬于異常狀況。
“也許是遇到了什麼絆子,曹軍知道劉荊州會派人過來,分兵去阻截了也說不準。”賈诩回道。
“文和公也見了,那曹軍每日現身時陣仗足得很,即使是分兵,差不多也就分出去數百人,最多不超過兩千,這居然能将援軍給生生攔住的話……”那他們過來其實也沒什麼用處,張繡沒把後半截話給說出來,但賈诩明白他的意思。
“許都空虛,近來袁紹意圖襲取許都的傳言甚嚣塵上,無論如何,曹軍勢必會選擇退兵,穰城必不會有失。”
隻是能不能在自保的同時,給予敵人迎頭痛擊的區别罷了。
賈诩沒再往援軍的方向分析,即使是說出花來了也改變不了援軍未能及時趕到的事實,還不如安撫好張繡的心情。
如今隻能放任曹軍離去,平白贻誤戰機,他談不上有多可惜,這一戰除非湊齊天時地利人和,否則絕對難到能讓曹軍傷筋動骨的程度。
更何況,雙方還未曾正式交手,隻援軍被阻攔一事上,勝負就已經先見了分曉,他唯一能做的隻有待到局勢安定以後好好收攏殘局。
……
陳念在回去的路上無疑待遇又好上一層,坐在馬車裡和辎重物資等一起被護送回了許都,總體而言比來的路上還要舒服些。
曹操沒給她任何賞賜,隻說是功勞抵給了她違反軍規的過錯,又罰她回來之後閉門思過,也沒說個期限,反正俸祿是照發。
陳念沒忍住問了問其他人能正常進出她家嗎。
曹操似乎給她這問題整無語了,以眼神示意身後跟着的人自覺出來一個為陳念解答。
才處理完第一批人員撤離事宜、與大軍彙合不久的荀攸抱着極為無奈的想法側身解釋道:“陳方丞,即使是全家被罰了閉門思過,也沒見不讓下人出門采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