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詢問鄉鄰,确定栾生的乳母确實識字,桌上字條的确是她的筆迹,便将梁氏拿到公堂。
經過幾輪審問,梁氏吐露真相。
原來梁氏常往安府内宅走動,與栾生有些露水情緣。栾生與桢娘相好後,與她仍偶有往來。
栾生的乳母找她幫忙,詢問秦氏關于桢娘的秘密,梁氏正巴不得,得知真相後,栾媽媽尚在猶豫,梁氏就先告知了栾生。
栾生大怒,梁氏又拱火嘲諷他白當冤頭王八。栾生回家後,支開下人,與老瞎子、桢小郎、桢氏對峙,先和桢小郎口角,一時失手打死了桢小郎。老瞎子與桢氏大呼殺人,栾生的乳母打暈了桢氏,栾生又打死了老瞎子。
栾生殺人後十分慌亂,栾媽媽與他将老瞎子、桢小郎的屍首綁了重物,丢入後院井中。乳母讓栾生逃走,自己善後。
因桢娘不肯說孩子到底是不是栾生的,栾生沒有殺她。
栾生逃出村,先躲藏在附近。
乳母找梁氏幫忙,梁氏次日借口出門,掩護他離開。她親自趕車,将栾生帶到某個僻靜小路,從此處往前,能搭進京商隊的車馬,轉去寶豐碼頭。
道别時,兩人因錢财産生口角。梁氏給栾生備了點盤纏,栾生嫌不夠花用,見梁氏身上佩戴有珠寶金飾,向其索要。但這套首飾系梁氏夫君家祖傳,很難仿制一套同樣的。而且很多丫鬟仆從都知道梁氏今天戴着這套首飾,梁氏不想贈給栾生。栾生竟想殺死梁氏奪取珠寶,且此舉令老瞎子、桢小郎殺人之事看起來更加逼真。
梁氏與其扭打,她夫君常年外出,買賣多是她與人談,随身帶有匕首防身,還會點擒拿小術,反手殺死了栾生,臨時推到一處坑窪中。但她手邊沒有鏟釺,隻能湊合拿車廂裡的茶盤鏟了點土,将栾生掩埋。因此被大雨一沖,屍體便露了出來。
梁氏驚馬之舉,也是為了掩蓋身上與栾生打鬥造成的傷痕。
此案由當時的京兆尹親審。
根據梁氏的傷勢,她掩埋栾生屍體的方法,掘土的痕迹等,判斷梁氏确實沒打算殺栾生,系反抗時失手。但殺人藏屍、窩藏兇犯、通奸等數罪不能寬饒,最終判了個流配。
柳桐倚問:“那位在栾生桢氏宅中做工的秦氏如何了?全因她聽到了桢氏的秘事,告知梁氏和栾生的乳母,方才生出此後慘案。恕我多想,竟有些像話本小說中的情節,過于巧合。”
穆集謹慎地出聲:“下官覺得斷丞之懷疑太有道理。看來那栾生竟是個風流之徒,會不會秦氏與他也……”
冀實道:“卷宗中有堂審秦氏的記錄,亦查過秦氏身份。确實無可疑。”
秦氏堅持自己并未撒謊,但後悔不該将這話說出口。
京兆府找來會講類似方言的人讓秦氏聽其言語,秦氏确實能聽懂。
桢家三人都已離世,也沒找到身份文牒,到其自稱的原籍處查訪,無所得。查不出他們的來曆,無法證明秦氏所聽之話的真僞。
此事隻能不了了之。
結案後不久,秦氏就搬離了本村。
安大小姐又找了一位郎君,此人後來中了科舉,安大小姐跟随夫君去任上。
安五爺多年後也将在此地的财産轉給族人,與夫人遷往江南居住。終老于斯。
張屏聽着這段故事,皺眉不語。
他覺得,柳桐倚方才說得很對,這件事的很多細節,太像話本小說,又似一件精巧的木器,榫卯扣連,絲毫無錯,非出天然,而系人工。
但這些事實在太過久遠,已不容易追查。
桂淳出聲:“卑職再鬥膽插一句話。姓桢的這三人,讓卑職想起我們刑部前兩年辦的一樁案子,先是尚書老大人看出端倪……”
此案起頭十分湊巧。
陶周風素來看重卷宗檔存,刑部每隔一段時間即會對卷宗進行一番整理,修補梳編。
某日又在歸理修編,陶周風親自到卷宗庫查看,順手從記錄尋常案件的架子上拿了幾本讀。
這幾本記錄的都是曆年各地大戶人家的刑案,陶周風翻看時發現,很多案件起始于争産子嗣相關。
他又發現,不少争産案中,都有一類人,他們的生母往往是跟随家人逃難,被這戶人家收留,後來就給這戶人家生了孩子。待家主離世,分産繼承時,會有同姓同族的人質疑他的出身來曆,一番争鬥,很容易發生命案。
陶周風不由得感慨,這些可憐的女子,或因災荒,或因貧苦,随家人颠沛流離。本為良善平民,不得已典身為奴仆,賣得錢财,幫扶自己的家人。之後最好的命運,就是成為這家的妾室。且不知為妾是自願還是被迫,她和她的孩子還要一生受到非議歧視。
陶尚書遂把此類事件歸攏一番,上折對民生提了些小建議,譬如地方衙門是否能立些幫扶舉措,使得這些人不用颠沛流離。
皇上當時尚未親政,太後讀了折子,十分觸動。她也很憐惜這些女子,早朝時讓陶周風再闡述些觀點。
這天大理寺卿鄧緒也來上朝了。
過了一兩日,大理寺遣人來刑部,客客氣氣地說,大理寺最近在辦一件案子,與刑部某些舊案或有關聯,想調幾部舊檔。
王硯當時正撲在一樁無比曲折離奇的大案上,連熬了幾個大夜,陶周風關愛地讓他午時之前不必來衙門。
大理寺的人挑個晌午剛過的閑暇時段到刑部,本想不引人注意地把卷宗調走。不料正撞上王硯到衙門。
王硯的小厮去停放車馬,一眼就看到了後院車駕。
“大公子,小的瞧見一輛車,好像是大理寺的。”
王硯立刻問:“大理寺來幹什麼?”
下屬回道,來調些卷宗,都是尋常的舊案。
王硯冷笑:“被大理寺盯上,必不尋常!”吩咐卷宗庫的人拖住,讓他們多簽幾份文書蓋幾個印,輾轉個一兩天才能把卷宗拿走。這廂立刻把卷宗取來自看。
有兩本是陶尚書剛看完的,還熱乎着,書内留有陶尚書夾的小标簽。
王硯一讀,頓時發現端倪。
諸多不幸女子,都有一個特征,她們流落到當地,一般是十歲到十二三歲左右,必然會有一個年幼的弟弟,另外還有一位長輩。若是爺爺,則非瞎即瘸,或是奶奶,體弱多病。有時候還有一具死了的親屬屍體,無人安葬。
這些女孩都很漂亮伶俐,被富戶買入,過得幾年,便會給主人家生下孩子。
之後這家其他的子嗣便會頻頻出事。最終家主身亡,隻有這個孩子承繼家産。
王硯打聽到,大理寺手裡有個類似的案子,是官宦人家買入的婢女扶成妾室,毒殺别的妾室的子女,這女子的祖父和弟弟是她的幫兇。
“侍郎大人随尚書大人的發現追查,又得知大理寺亦在查一樁類似案件,便與大理寺攜手共辦。”
燕修咳嗽了一聲。
桂淳未被打擾,繼續道:“不知斷丞有無聽聞此案。詳細經過卑職就不啰嗦了,總之,後來案子破了,揪出一夥人,查到他們竟是一個江湖幫會,或拐或買女童教養,養到一定年紀,開始做此勾當。每筆買賣都出動一個老頭或老太太,再配個男娃,加上女孩共三人。女孩給主人家生的孩子,多不是主人的親骨肉,而是老頭或男娃的孩子。花上數年工夫,把這家的男丁都害死,奪得家産。”
穆集、鞏鄉長、常村正都失色。
常村正驚歎:“蒼天,竟有這樣歹毒的謀算!但正合了那……”
鞏鄉長有些困惑:“但家産到手,他們那孩子也得跟被害的那家人姓啊。血脈确實換了,就是頂了别人的姓。”
桂淳道:“不止。他們上頭還是有人掌控,家産得手後,過幾年再變賣或怎樣,最後大頭歸了那個幫派,這夥人也能分得一些,這輩子吃喝不愁。”
穆集咂舌:“真是世間之奇,萬難想及。姓桢的幾人這事是數十年了,萬幸終于被衆位大人英明破獲,否則不曉得還會繼續害多少人。”
桂淳稱是:“我們侍郎大人當時還請了禮部蘭侍郎幫忙,正是蘭大人查到這個幫會好多年前就有,他們一般自稱山民,或岷人。”
柳桐倚亦知曉此案,但一直靜聽桂淳講述,這時才道:“此案就叫岷女案,其實這些人并非岷山或岷江之地人,隻是以之為号,另有暗指。”
桂淳道:“正如大人所說,卑職記得,蘭大人查出,他們用山民和岷代指一種鳥,好像是杜鵑鳥?才是他們幫會真正拜的。”
柳桐倚道:“是杜鵑鳥。傳說蜀王杜宇讓位與宰相鼈靈,退居岷山。一說是因為鼈靈治水有功,另一說乃因杜宇與鼈靈的妻子有私情。杜宇在岷山化為杜鵑。杜鵑有一習性,自己不孵卵,将卵産在其他鳥的巢中。杜鵑雛鳥十分胖大,會把窩裡的其他小鳥推出去摔死。”
穆集、鞏鄉長、常村正再感歎。
鞏鄉長道:“這些女子也是拎不清,如捕頭所說,她與同夥把這毒計做成,吞到的家産大頭也得上交。不如趁着進了好人家從此好生過日子,生下子女,家産分多分少都是安穩,若栽培子女成才,前途更不可限量,何必如此。”
穆集道:“既然身在這樣的幫會裡,肯定受人控制,他們上面的人絕對有手段,讓他們跑不得。”
桂淳點頭:“如大人所說。為了鏟這個幫會,協同辦案的幾地衙門都動了兵。忒的厲害。某就不細說了。對了,他們這個幫會,除卻杜鵑鳥,還立了位祖師爺,就是呂不韋。”
其餘人複又歎息。
張屏沉默不語,這個幫會令他想起了女兒村一案中的教派,有很多相似處,兩者之間是否有關聯?
他不由得看向柳桐倚。這時冀實突然道:“天已甚晚,先權且在此用些晚飯吧。方才桂捕頭講的案子或與栾生殺人案有關聯。正好某此處還有一件證物,與斷丞一觀。”
晚飯設在另一間側廳内。
衆人趁機起身舒活筋骨,去去廁房。
轉到飯廳,各自落座,桂淳燕修也得入席。
菜品都是本鄉特色,張屏嘗了一卷酥烤京麻鴨,鴨皮脆嫩,入口即化。另有一道金花松仁鴨碎,一盆奶白色鴨羹,就擺在他面前,張屏都很喜歡。
常村正詢問,本鄉麻鴨可還合諸位大人口味。
冀實、柳桐倚、桂淳、燕修都一通稱贊。
張屏亦肅然道:“好。”
酒過一巡,冀實方才命文吏取來一盒,遞給柳桐倚。
“席間讀此物不甚合宜,但猜測斷丞應想閱之,故冒昧取來。”
他親自打開盒蓋,裡面躺着一卷似帛又似紙的物事。
柳桐倚取出,張屏就在他身邊坐着,定睛細看。此物外面包裹的是一層絹布,經年累月,最外一層已有了黃斑。
再打開,裡面是用絹帛夾卷着的一疊紙,密密寫着文字。
壓封文字與開頭竟像是用血寫成。
「求請得此信之差爺代呈府尊。民婦叩首拜謝。九泉之下并之來世必當厚報」。
「罪婦遙拜府尊青天大老爺,今将此書呈上,乃因順安縣北壩鄉渠裡村栾?殺人一案,另有重大隐情。栾?殺桢家三口,至被梁氏殺于道旁,種種皆被人算計,乞望府尊高懸明鏡,勿縱布局之真兇……」
此後文字,改用筆墨書寫。
「罪婦先需自陳己罪,罪婦賤名采秀,不知本姓,幼被父賣于雜戲班。六歲于船頭演雜戲,讨得油商賓家小姐嬌娘歡喜,賓老爺遂買罪婦與嬌娘小姐作伴。後小姐嫁茶商栾貴長為妻,妾為陪嫁,到栾家不久,即被栾貴長奸污,因此有孕,生子栾?。小姐無所出,取?為己子,妾為乳母……」
栾?一直知道乳母采秀其實是自己的生母,但隻認嬌娘小姐做母親。
栾貴長不善經營,又被仇家算計,竟然緻家敗,在本地無人肯幫他。栾家與安家是舊交,栾貴長雇了一艘船,帶着妻小往京裡投奔安家,想借些錢重振生意。
誰知路遇水匪,箱籠盡被劫去。水匪把栾家衆人捆綁丢進河中。采秀精通水性,幼年時在戲班學過脫繩技藝,擺脫繩索,但以她能力,隻能救一個人。
她選了自己的兒子,任憑嬌娘和栾貴長沉向水底。
母子二人逃生後,決定仍舊投奔安家。
曆盡曲折,來到順安縣。安家三爺到栾家做過客,也見過栾?,并與賓家曾有來往。但不知道栾?其實是采秀的兒子。栾?仍自稱自己是嬌娘小姐所生,管采秀叫乳母。
安家三爺安排栾?和采秀在自家宅中偏院暫住,剛好安家老太君即将過壽,安三爺的幾個女兒打算繡一架屏風做壽禮,請安五爺的女兒念蓉小姐過來同繡。栾?瞥見念蓉小姐美貌,便着意靠近。
采秀書中曰,念蓉小姐乃與栾?「情投意合,于某夜私成連理」。
安家知曉,便讓兩人成婚。
安五爺十分震怒,事已至此,隻能同意,但提出要求,成婚可以,需得栾?入贅。
栾?覺得,已淪落至此,随别人姓又怎樣,答應入贅。
入贅後,栾?與念蓉小姐夫妻和睦,但栾?生性風流,确實有些露水情緣。
采秀如斯寫道——
「?兒唯恐安氏嫉妒,從不令其得知。?兒與安氏夫妻和睦,偶有争執,?兒向安氏賠禮,妾亦從旁相勸,不久安氏便能回轉。」
栾?很畏懼安五爺,安五爺時常召他談話,敲打他要本分。
還好安五爺喜歡攜妻出門遊玩,嶽父一不在,栾?在宅中可得自由快活。
某一日,桢氏女來到了安五爺門前。采秀也勸過念蓉小姐不要收留桢氏,未能勸住。念蓉将桢氏留在身邊,桢氏一天天長大,妖娆之态漸成。栾?屢被她挑逗。
但采秀覺得,栾?與桢氏一夜雲雨之事非常蹊跷。
那日念蓉小姐身子不适,栾?獨自在後園廳内吃酒,突然困倦,小憩片刻,醒來發現桢氏在身邊,衣衫不整,栾?無法把持,便成鴛鴦。
不久後,桢氏有孕被發現,栾?桢氏連同采秀一起被逐出安家。
栾?選擇留在渠裡村,采秀十分贊同,她覺得「女子性軟,安氏與?兒數年夫妻,豈無情意,待些時日,經人勸解,必有轉圜餘地」。
買了宅子住下後,她常托宅中熟悉的老媽媽和婢女勸告念蓉小姐,栾?隻是少年心性,一時糊塗。桢氏即便為妾,也與小姐身份相差天地。并且讓栾?寫些情信,買些小物件,托人送給念蓉。
安宅的某位丫鬟透口風給她,念蓉小姐有時會穿戴未與栾?和離前的衣飾了,或「心意松動,仍是想着姑爺的」。
采秀正在暗暗欣喜,這時秦氏發現了桢氏的秘密,告知采秀和梁氏。
栾?從梁氏處得知桢家三人本來面目,大怒。梁氏見栾?離去時怒氣沖天,提醒采秀,這三人既有來曆,栾?與采秀兩人若正面與他們硬剛,恐怕不是對手。
采秀得知栾?打算質問桢氏,怕他吃虧,先給桢氏三人的茶飯裡下了點料。
「妾恰有軟筋藥物,臨近幾日在縣城藥坊配得,本有别用,不敢欺瞞大老爺。妾一直打點内外,求安氏見一見妾。見面之地,必在安家之外,無論茶樓酒舍或他人宅院。到時令她與?兒再度團圓,女子水性,定能回轉。」
「但?兒怒氣正熾,不得已先此一用。」
桢家三人對栾?發現他們的秘密并不以為意。
桢小郎笑道:“你有什麼好叫虧的,這一把分明隻有你賺了!先是安家小姐,後又得了我姐姐。你以為哪個是瞧上了你麼,你個倒插門有甚的好算計?!”
老瞎子拍桌:“我家女娃的金貴身子經老子一番栽培,原是備着套一大票,眼下隻落得這點,塞牙縫都不夠,老子還想哭咧!”
桢氏磨牙:“隻恨安老頭太道學。那天我分明是去給他斟酒,怎的變成了你!”
栾?愈發震怒。桢氏又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便放聰明些。你做倒插門,跟我們圖的是一樣的。待老娘把這個崽崽生下來,你去求那婆娘。你不會哄,我們教你哄,她生不出孩子,把孩子白給她,她肯定樂意。等你回去了,多多與我們通氣,安老頭交給我們就成。”
栾?問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
桢氏一陣大笑:“有不就行了,管他誰的咧。當是你的,就是你的!”
栾?忍無可忍,砸向桢氏,桢小郎上前打栾?,突然身子一晃,大叫:“你這賊下藥!”
栾?舉起花瓶,将桢小郎砸倒。
老瞎子要上前,似吃醉般站不住,也被栾?打倒在地。
桢氏不知從哪裡拔出一把匕首,想刺栾?,被一旁偷聽的采秀一棒打暈。
栾?紅了眼,搶過采秀手中的木棒,對着老瞎子和桢小郎一通亂砸。
采秀沒攔住,待栾?清醒過來些許,發現桢小郎和老瞎子已經沒氣了。
餘下事情如官府所查。
采秀躺在病榻上裝中毒時,總覺得這事發生得太快,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道推動。
是命?是因果報應?
還是……
她一直疑惑,安五爺非常精明,其餘幾房,如安大爺和安三爺,即便是家主兄長,也對他十分忌憚。安五爺遊遍山河,連一個做過小買賣的秦氏都能聽出桢家三人的秘話,看破他們身份,為什麼安五爺卻從來沒懷疑過這三人?
她再想到,栾?與桢氏被逐出安家後,安五爺曾寬宏大量地表示,可以出車船,送他們離開此地。
栾?與桢氏決定不走,依安家勢力,輕易能讓他們在本鄉待不下去。但栾?買宅住下,并未受到太多阻攔。
當時采秀還覺得,安家可能是一時面子上抹不過去,念蓉小姐其實仍對栾?有情,所以私下留出了退步的餘地。
如今再想,當真如此?
「妾半昏半醒時,聽郎中娘子與仆婦言語,曰秦氏房子燒了可惜,不過或她不會在意。當年她夫君亡故時,确實潦倒,幸得安五爺送她兒子學做買賣,在外立得家業。閨女也嫁好人家,後半生享不盡的福。豈在意這幾間小房。」
郎中娘子又道,安五爺與五夫人大善人,本鄉哪個未受過他們恩惠?就是我們這小醫鋪,縣裡的藥坊,也都得過五爺的幫扶哩。
采秀似被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淋透心中。
栾?曾對她說過,他覺得他幹的所有偷雞摸狗的事兒嶽父都知道,但安五爺從沒有大怒責罵過他,隻是偶爾言語點他兩句,看他的眼神深不可測,令栾?毛骨悚然。
“安氏那蠢娘們好哄,可恨她有這個爹。不過老頭早晚得死,到那時我再教他閨女學規矩,讓她給咱娘倆洗腳端茶!”
采秀又記起,栾?與桢氏對峙時,桢氏曾道,真沒誰是奔着你來的。我們來這,算是一場緣分,隻跟你沒緣。那日我們爺們在橋邊觀望,本沒打算做大營生,原想趁便摸幾個小錢零花。恰巧見一富貴員外攜妻看景,正在我們不遠處說,他夫妻二人真是賽過神仙,唯憾子息不旺,而今隻有一女一婿,偌大家業,不知交付給誰。
“我們爺仨打聽了這财主的姓名來曆,直奔此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