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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番外·假如文湛是哥哥
鳳化二十七年,冬至。
大正宮,微音殿。
“小殿下,小殿下!”黃枞菖催命似的從前面連滾帶爬的過來,一把揪住承怡的袖子,“太子就在正殿,已經問了三遍您怎麼還不來,周圍的人吓得跪了一地,您得趕緊過去。”
“我方才寫字帖,不然太子殿下查起來,看到我偷懶沒練字,要罰跪洗衣闆!”
——為啥是跪洗衣闆,而不是跪文華殿?
黃枞菖心中閃過一絲怪異的疑問。之所以說是怪異,是因為,大正宮懲罰沒有好好讀書的鳳子龍孫的方法一般都是跪文華殿,隻有民間的那些懼内的相公被老婆罰跪才是跪洗衣闆。
承怡是皇帝最小的兒子,今年隻有十歲。
俗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寵幺兒’,可是當今陛下最寵愛的不是嫡長子文湛,反而是這個後宮一個不起眼的崔美人生的小兒子,承怡。這可是今上的心尖子,含在嘴裡怕化了,頂在腦袋上怕歪了,偏偏這個小皇子不是個省油燈,整個大正宮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千萬不要招惹他!
可是,世上總有人不信邪,比如當今的太子殿下文湛。
他似乎對于這個幼弟格外的,……,看不慣。
按照祖制,東宮名分已定,早早進入毓正宮讀書,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其他皇子讀書不過虛應個景,長大以後早早就藩,安安分分的娶妻納妾開枝散葉,所以皇帝和侍讀學士們對于他們的功課沒有督導的十分要緊。小皇子承怡更是個懶惰的,讀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旁人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有太子看不慣。
太子隔三差五的就要考校承怡功課,讓這個原本打算混吃等死的小皇子天天天頭殼疼。
——我别是上輩子欠了他很多錢吧!
微音殿是曆代皇帝處理政務的地方,等閑的人無法靠近,如不封诏私自踏入漢白玉雕刻而成的丹陛,輕則抄家,重則滅族。
這裡站着許多人,卻都像是木雕泥塑。
承怡繞過他們,雙手揣着方才趕工出來的字帖,趴在正殿大門向裡看。
此時太子坐在文案前面,正在看書。
周圍有人,卻如同死亡一般安甯。
燃着一盞燈。
爐中是濃烈的香薰,瑰麝古老的味道,似乎伴随着整座宮殿凝結了時間的流逝。
太子将手中的書本放在書案上,他端起來茶盞,一點一點喝着水。他今年隻有十四歲,按照民間來看,還隻是個半大的孩子,可是生在皇室,身為儲君,他根本沒有年幼無知的權利。
承怡覺得太子已經看到他了,就是沒擡頭。他自己趴門邊開始琢磨,——他是不進去呢,還是不進去呢,還是不進去呢?
“承怡來了?”
殿内飄出來一個聲音,淡泊的,如同流水,卻淺淺有着金聲玉振之感。
太子!
承怡一看躲不掉,雙手把懷中的字帖高舉過頭頂,連忙進去。他剛想要磕頭,卻被太子阻攔,“行了,不用跪了。把字帖拿過來我看看。”
呃。
太子還有個毛病,就是承怡單獨見他的時候,不需要跪,弄得他特别忐忑,每一次心中都嘀咕,
——難道太子殿下想要攢着我錯處,以後算總賬?
……
“等一下!” 趙毓嘴裡還有剛喝的酒炊淮白魚湯,急急忙忙吞咽下去,張嘴就是,“陛下,您說的這一段就不對了。如果我是弟弟,你是哥哥還是太子,我見了你一定要跪的,這是大鄭國法!”
如今是元熙十四年,五月初五,端午。
文湛三十三歲壽辰。
宮裡沒有折騰,沒有傳戲班,沒有王公貴戚進宮賀壽。
鹧鸪殿。
這裡隻有他與趙毓兩個人,安安靜靜的吃着一桌禦膳。
文湛給他手邊的碟子中中夾了一片酒醋蹄酥,“我們小時候,這個家法不是很嚴苛。”
趙毓哀嚎,“不一樣啊!!我是哥哥,即使你是儲君,可是你一天沒有登上大位,就算是太子,你也是弟弟。國法之外還有家法,就算我見你不跪,禦史台那些鳥官也不會滅了我。你看,當年楚薔生還吃彈劾人這口飯的時候,也沒有揪住我不跪你這一條折騰。這就是法外容情!”
“可是,如果你是哥哥,還是嫡長子,還是名分早就定的東宮!”
“老天爺,你就是另外一個老爹!”
“我見了老爹怎麼跪,見了你就怎麼跪,不然,禦史台外加楚薔生能把我彈劾到每年不但領不到俸祿,甚至還會倒找戶部三瓜兩棗。”
文湛,“我貼給你。”
趙毓,“那也不成。這人啊,想要老老實實的吃一輩子飯,就要順順當當的,不能去招惹禦史台。”
文湛,“禦史台怎麼了?”
趙毓,“當年禦史台與都察院還沒合并,雖然不像如今縱橫朝野,也不差。他們這些言官,有事沒事都要搞出事情來。您是陛下,煞氣大,那些言官在你面前乖巧的像孫子,可是在我們這些做臣子的面前,一個一個的都鐵骨铮铮,弄死碰傷都得千古留名,誰敢惹他們呀!”
文湛從趙毓碗中挑了一塊他不吃的魚塊,自己嚼了。
趙毓,“還是跪吧。”
……
承怡規規矩矩的跪下,行了禮,看上去小小的一隻,像乖乖的貓。
太子發了話讓他起來,他這才起來。
“太子殿下哥哥。”承怡雙手舉着自己辛苦寫的字帖,“這是臨摹殿下的字帖,您看看。”
太子拿過字帖,發現這幾張生宣上寫的字吧,真是浪費了徽州的貢品。
“承怡,你過來。”
“呃,……”
承怡就站在書案旁邊,當然,一定是距離太子最遠的地方,他踮着腳,伸着脖子看自己寫的字,他也知道寫的不太好,不過他真盡力了。
“太子哥哥,您要動家法打我嗎?”
……
文湛正在喝一口酒,聞言,差點噴了。他連忙放下酒盞,從袖子中拿出絹帕,捂住嘴,這才不讓自己咳到飯菜上,而他身邊的趙毓正在挖一隻放在橙子中蒸的螃蟹,吃的兩個腮幫子鼓鼓的。
“承怡,你怎麼認為我會打你。”
“你小時候脾氣暴躁。”趙毓用黃金做的小勺子指了指自己的臉蛋子,“喏,你看。這上面挨過的耳光都是你打的。”
皇帝,“……”
……
太子說了一聲,“過來。”
承怡向他那邊挪了一小步,雙手揪住木案的角,似乎十分不情願。
太子,“你握筆姿勢不好,我教你。”
“可是,我今天已經寫過字了。”承怡很讨厭抓筆,他總感覺自己右手手指好像是撿來的一般,不像别人的那樣聽使喚,“可不可以做些别的?”
出乎意料,其實太子并沒有生氣,依舊很和煦,“你想做什麼?”
承怡,“彈弓!”
太子,“……”
承怡,“黃瓜給我做的彈弓太粗陋,隻能打鳥,還是飛不動的肥鳥!我想要打葉子,還有花,那把彈弓不趁手!”
……
“堂堂大鄭皇子,不好好練習寫字,反而學着做彈弓打花葉,這可要出千古笑話了。” 文湛搖頭,用金鎏花龍紋勺子給趙毓盛了一份酒煎羊二牲醋腦子,“你小的時候就算再偷懶,再驕縱,大面兒還是大抵不錯的。”
趙毓,“我就說老爹貪小便宜,想着省錢,把我丢到東宮讀書,學一些無用的屠龍術。我就是你的一個添頭,算白送的,那些侍讀學士們都沒有按照我的性情好好教導我。要是能再重活一回,我不想學寫字,我就要學做彈弓!”
……
太子讓人取了木條,刀子,斧子,還有鋸。
他與承怡坐在微音殿的金磚上。
呃。
柳叢容一見,連忙端了兩個蒲團過來,讓太子與小殿下一人一個。
太子坐姿還算端莊,倒也寶相莊嚴,這位小殿下則像個發面發大了的包子,直接癱在上面了。
他們哥倆開始做彈弓。
此時,柳叢容帶着人捧着酒馔進來,“殿下,這是主子賞的,禦廚做的酒食。今天冬至,各宮都有,幾位殿下的都已經由司禮監送過去了,小殿下的那一份由司禮監的綠直親自送到了微音殿。”
……
故事講到這裡,趙毓忽然擡頭,——那些兄弟們都還齊齊整整的,不像現在,那些人黃土掩了身子,墳頭的樹都合抱了。
文湛,“如果我是嫡長子,儲君的名分又早定,那些人就不會有什麼妄想,踏實本分一些,活的也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