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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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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感慨,趙毓不是第一次聽到,上一次,還是去年,在羨雲飛。

說這話的人,正是随侯那位世子,石慎。

……

雍京,南苑獵場。

大田獵。

不但在京的王公們大多到場,就連原本被“圈禁”的在京藩鎮質子們也到了。

石慎從馬下下來,旁邊有人接過去他手中的缰繩。時至今日,他依舊是侯府世子,那麼按照大鄭的禮法,在南苑獵場,他就有自己的位置。

尤其是這段時日。

尹氏父子俱下诏獄,而趙毓即權重,卻無計可施,這是一個訊号:

帝王之道在于制衡。

平衡文官如是,平衡王公武勳更甚。

絕不使一家獨大!

這一年多,石慎在雍京城過得極艱難。去年,他父親随侯從北境回來,随後,石氏百餘口被扣押在京,自此,他在雍京寸步難行。

雍王給他留下一線生機,卻也是一條大兇之途。而,真正讓他喘口氣,說到底,還是他們在京的多年經營。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見面。

這是官場人情。

隻要朝野沒有得到皇帝确定除去石家的旨意,這些人,做事情總會留下一些分寸。

畢竟,天威難測。

随侯石寰在北境多年,因守關不利調回雍京,朝廷換上徐紹、甚至還有定國公裴檀。可如今北境軍情糜爛,兇險程度較之随侯之後更甚,反倒顯得石家失利并沒有原先設想的罪不可赦。再加上尹氏父子因失兵符于西疆餘孽之手下诏獄、趙毓副将程風通敵下诏獄,等等。諸多連番變故,使北境局勢顯得愈加撲朔迷離,同時,連帶着雍京官場也更加晦暗不明起來。

今上雄才,文韬武略,極善對弈之道。之前也許是看北境諸藩樹大根深,想要遏制打壓;如今,焉知不想扼制西北勢力?隻是,這帝王棋局,一動,便以蒼生為棋,天地做局。百姓胼手胝足,于此等事情自然無知無覺,而并非普羅衆生的雍京衮衮諸公,心中如何計較,如何煎熬,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石慎先是遇到了幾位“同病相憐”家族的子侄們,互相打了招呼,随後,他就看到不遠處一匹黑色駿馬奔馳而來。那是産自匈奴的戰馬,隻有在兵部身居要職的權貴才可在圍獵之時騎用。石慎看到那團黑色如同閃電一般,越過山丘與樹叢,繞着河灣,直奔此地而來,而馬背之上的人是徽郡王世子姬旻铉。

“九爺。”

旻铉到近前勒住戰馬,石慎想要近前為其牽馬,但是又有些猶豫,——至于到如此境地,如此一步嗎?不過,旻铉也沒有讓他猶豫很久,他自己滾鞍下馬,将缰繩和馬鞭都扔給下人,動作一氣呵成,極爽利。

“石世子。”旻铉說,“令尊呢?”

石慎回答,“家父身體微恙,田獵太過損耗身體,他就留在家中歇息了。”

旻铉又問,“沒什麼大毛病吧。”

石慎,“心病。”

旻铉點頭,“多事之秋,人心浮動,心焦也是正常。不過,世子還是要多寬慰寬慰随侯,上了年紀,身體要緊,要多保重才是。”

石慎道了謝,随後,極認真地看了旻铉一眼,而這位徽郡王世子則彎腰,伸手,穿過水邊蘆葦,洗了手。等周圍的人逐漸散去,偌大的灘邊空無一人,他才說,“石世子有話就直說,你我無需客套。”

“九爺。”石慎說,“您與趙毓相識多年,……”

旻铉,“我曾經是他的伴讀。”

石慎,“九爺如此人物,……”

“先帝選的。”旻铉抖了抖手上的水,又看了石慎一眼,才說,“先帝長子,我随侍其右,是福分。”

石慎自知一切虛言在此時此刻,都是無用,“趙毓此番,能否逃出生天?”

旻铉沒有馬上回答,他看着眼前這片水,還有獵場。

這是南苑,皇家獵場。

十六年前。

那一年是先帝風化三十八年,正月十七。下了兩夜的雪,整個雍京泛着白光,日頭閃耀着,卻寒冷異常。

雍京的王孫公子們都在這裡打馬球。

他與當年還是祈王的趙毓組隊,多年後,他聽黃枞菖複述趙毓的話語:

“……徽郡王家的老九兒馬騎的相當不錯,僅憑我們兩個組隊,就打的那群世子王孫們屁滾尿流,呼爹喊娘。上次楚薔生還跟我說,咱們大鄭天潢貴胄的府邸都是比照着豬圈搭的,養出來的鳳子龍孫也都像豬。今天這麼一看,還真對!楚薔生看人眼睛賊尖,說話一針見血,天生就該吃督察院這碗飯。對了,黃瓜,回頭你拿我名刺約禁衛軍到南苑獵場打球,那才當真夠勁!”

……

“九爺?”

一回神,旻铉看着石慎回答,“這要看天。”

石慎,“聖意如何?”

旻铉,“不敢揣測。不過,……”

徽郡王世子末語未曾出口,整個獵場仿若清水沸騰,卻又驟然遇冷,直至結冰,封住這片山河花草。

石慎心中一凜,他不知道怎麼了,極度不安,自言自語,“出了什麼事?”

此時,有兵士急速奔來,卻不慌亂,一絲不苟沖,并不行禮,也不倨傲,隻是平淡而清晰地說,“聖駕已至逐鹿坡,宣,徽郡王世子前往接駕。”

旻铉一聽,絲毫不敢耽擱,立即命人牽馬過來,上馬前往逐鹿坡。

石慎似乎知道自己心中的不安是什麼。

皇帝到了。

可是,自己之前連番上奏折請求觐見,卻被駁回,這說明皇帝并不想見他,此時,在南苑大田獵,似乎避無可避。

此時面聖,禍福難測!

忽然,一陣馬蹄巨響,狂躁,卻不紛亂。一隊錦衣勁裝得騎士,胯|下均是彪悍不遜的匈奴戰馬,從遠處疾馳而來!

是禁衛軍。先于陛下進入獵場,布防保衛等一切事宜。

為首的那位,就是此番圍獵随扈陛下的王公。

那人獵裝。黑色貢品缂絲的窄袖衣袍,衣襟上金線繡着山河紋。左臂到身軀上扣着牛皮絞絲繩,應該是之前受過傷,在圍獵之時才用這種繩索固住手臂,不然無法拉開強弓。可是,此人并不用弓,他馬鞍上挂銀白色的弩|機。鲨魚皮的箭筒,裝滿了大鄭軍方管用的弩|箭,黑色的箭杆,白色淩翅鳥的尾羽。

他勒住缰繩,停下馬,他身後的一衆騎士也一樣動作。

三十六個人,三十六匹馬。

伫立于獵場之中。

沒有絲毫的聲音。

似乎連馬的呼吸都被淹沒了。

那人的眼睛認真掃了一眼獵場,最終,看到了石慎。

此時,他居高臨下,看着石慎,如同十三年前,在什葉鎮,石慎居高臨下,看着他。

……

那日,在煙雨樓。

那人冠冕堂皇,“……您是聖上下旨親封的随侯世子,名字就寫在大鄭三十二侯府的名牒上,我已經被罷黜了王爵,隻是庶民。王侯世子殺一個庶民,重則流放,輕則罰銀,大鄭國法煌煌,這都是寫有明文的,難道您不知道?”

……

國法?

石慎又一次笑了。

這就是一個荒誕不經的笑話!

……

“奢侈!趙先生的信念,真奢侈,可以豪言天下四民平等,可以期待大鄭煌煌國法給你一個公道。”

“你,雍王,你們永遠有退路,因為成王敗寇,你們在陛下登基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是勝利者。我原來不懂,現在懂了。可是,我不成。國法不會站在我這一邊。趙先生說的對,我是臣子,沒有那麼多的倚仗。所以,我想要活命,必須占領先機,必須确保手中有足夠的籌碼。我不是故意找你的麻煩,而是,我需要确保,你沒有能力再找我的麻煩。”

“趙先生,你我,終究道不同不相為謀。”

……

此番圍獵随扈陛下的王公……

是趙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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