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一片死寂……風聲停止了,深淵不再沸騰,就連天空中的漩渦都在漸漸散去。
男人邁開腿,一步一步走向深淵。他的褲子早已被毒粉侵蝕,變得脆弱不堪,每走一步就有幾塊碎布掉落。随之掉落的還有男人潰爛的皮膚和肌肉。
走到深淵邊緣時,男人的雙腿幾乎變成兩根白骨。
那麼細的骨頭支撐着高大的身軀,畫面異常詭谲。
更詭谲的還是那個風幹的囊袋,一眼望去竟有好幾個足球場那般大,肚皮高高隆起,裡面蓄滿冥蛾化成的膿水,隐隐散發出屍體腐爛的臭味。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指頭上的皮肉也已經腐爛,零碎地挂在森白的骨頭上。
指骨的尖端有些鋒利,或許輕輕一觸就會劃破囊袋,讓裡面的膿水流出來。冥蛾翅膀上的毒粉全都化在膿水裡,倘若男人被這種水包圍,恐怕連骨頭都會溶解。
腥紅笑肌微微一扯,男人收回手指,垂眸看去。
腳下的深淵變淺很多,在石壁周圍留下一圈幹涸的痕迹。男人粗略計算,現在的水平面比以前至少下降五六米。那些終日沸騰的黑色黏液已失去活性,靜靜蟄伏。
以毒攻毒果然能夠消滅這些怪物,這個世界還有淨化的可能。
腥紅笑肌輕輕扯動,男人滿意地收回目光。
天色忽然變暗,烏雲滾滾而來,雷聲由遠及近轟隆作響。這次是真的要下雨了。
男人爬上一塊巨大岩石,擡頭看向天際。
豆大的雨點落在血淋漓的臉上,沖走爛泥一般的腐肉,也沖走眼眶裡的膿水。裸/露在外的鼻骨、下颌骨、兩排牙齒,被洗得發白。
正常人根本無法想象,身體被腐蝕到這種程度是如何活下來的。
然而男人不但活着,還活得很是痛快。他低低地笑,雙臂緩慢展開,迎接滂沱大雨地沖刷。更多爛肉從他身上脫落,化成血水流淌在腳邊。
唧唧唧!微弱又惶急的叫聲從不遠處的大石頭底下傳來。
男人血腫的右眼漫不經心地掃視過去。
一個粉紅色的肉球從爛成破布的沖鋒衣裡鑽出來,落入滂沱大雨彙成的急流之中。
整座森林是盆地地形,最低點正是深淵。漫灌的雨水最終都會流入這個無底洞。
粉色肉球在雨水中翻滾,拼了命地掙紮前行,卻還是慢慢滑向深淵。它望向男人,水汪汪的大眼睛發出求救的信号。
“小怪物,我已經救了你一次。”男人蹲下身,兩根腿骨吱嘎作響。
“現在你要靠自己了。”輕輕的一聲笑,戲谑又無情。
粉色肉球根本無法與洪水抗衡,軟綿綿的身體在激流中翻滾,與周圍的石頭、泥沙、枯木相撞,疼得鑽心。
但疼痛并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這些急流正彙向深淵。
察覺到這一點,粉色肉球吓壞了。它唧唧狂叫,拼命遊動,卻無法與大自然的偉力相抗衡。它終究還是要回到自己降生的地方,歸于死亡。
奇怪的大蟲子對它的求救無動于衷。它無計可施,隻能發出惶急的鳴叫。
雨水瓢潑,洪流奔騰,剛經曆過一場浩劫的大地正在被清洗。
蛾群灑下的毒粉,以及那些被毒殺的生靈的殘骸,都被洪流帶走。
粉色肉球也是被帶走的一員。它不明白為什麼活着這樣艱難。
唧唧……唧唧……鳴叫聲漸漸微弱,直至無法聽聞。那個圓滾滾肉乎乎的身體已被洪流吞沒,不知道去了哪裡。
男人收回目光,看向自己潰爛的雙手。
雨水洗淨手上的爛肉,一些粉紅色的肉芽正在生長。像藤蔓纏繞在一起,像菌絲攀爬生長,新的肌肉漸漸附着在森白的指骨上,然後長出蒼白光滑的皮膚,再然後是圓潤的指甲蓋。
短短片刻功夫,男人潰爛的雙手已恢複如初。同樣恢複原狀的還有他高大健碩的身體和俊美妖異的臉龐。化成膿水的左眼漆黑如墨,深不可測,右眼的血腫已徹底消退。
雨水把最後幾塊破布片沖刷下去,男人渾身赤/裸地站起來,擡手抹了把臉。
這張俊美異常的臉龐在雨水地沖刷下綻開病态的笑容,排列緊緻的八塊腹肌浸透雨水,散發瑩潤的光澤。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早已不在。
原本潰爛的肌肉此時飽滿豐盈,一塊塊隆起,充斥着比滂沱大雨更為駭人的力量。男人分明是一個人,卻更像一頭被欲望和惡念支配的野獸。
他并不為自己的裸/身感到羞恥,站在巨大岩石上,惬意地欣賞着自己制造的災難。
雨點敲打在那個囊袋上,發出噗噗的聲音。很快,囊袋便被砸出一個個密集的小洞,洞裡噴射出膿水,又漸漸撕開一道巨大的裂口。
膿水順着裂口傾瀉,與洪水彙聚在一起。黃褐色的洪水很快就被染成黑色,質地粘稠無比。
男人靜靜看着這一幕,眉頭不由微蹙。他察覺出情況不太妙。
這種顔色,這種質地的洪水,怎麼越看越像深淵裡的黑色黏液?整個天空傾倒下來的雨水如果都變成這種粘稠的黑色洪流,最終彙入深淵,深淵恐怕不會縮小,反倒會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