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過得很平靜。
第二天清早,小警察送來早飯。
早飯很簡單,饅頭玉米粥加小包醬菜,三個人沒滋沒味地吃了,又等了一會兒,省公安局的人沒到,張雲傑卻帶來個好消息。
“喂,搞昆蟲的,你的背包找到了。”這話顯然是對方舯說的,後者如聞天籁,欣喜道:“那麼說我馬上就能出去了?”
張雲傑的聲音在門外淡淡道:“等會出來再做個簡單的筆錄,辦點小手續,應該可以了吧。”
季保輝早等急了,此刻忙扒在鐵門追問:“那我呢那我呢?你們都查了一個晚上了,包裡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吧,能不能放人啊?我還有事呢。”
張雲傑不理他,繼續沖方舯着抱怨:“你也是,抓蟲子怎麼竄到那種畸角旮旯裡去了,正常人誰會去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要不是有個采草藥的經過,看到洞口有踩踏的痕迹,特意下去轉了一圈,否則哪年哪月才找得到你的包!”
将近中午十一點的時候,方舯已經辦妥解除拘留的手續,打開背包坐在派出所的長椅上整理東西,冷不丁一擡頭,居然看見一個男人領着沈麒也出來了。
那男人三十五歲左右的年紀,寸頭,肥臉,滿面油膩氣,卻笑眉笑臉的毫不令人讨厭,不住熱情地和身邊的人打招呼,一副八面玲珑的做派。
而沈麒跟在後面,态度不卑不亢,倒像是來領他出去的人。
張貴華一起陪着他們出來,油膩男人邊走邊向他低頭哈腰道:“警察同志真是太感謝了,我回去後一定好好說說他,做事沒個首尾,還丢三拉四的,盡給你們添麻煩了。”
說完他用力看了沈麒一眼,示意他開口道個歉,可惜,俏媚眼做給瞎子看,對方毫無反應。
張貴華闆着臉道:“就算是考古隊成員,有當地文物局的許可證明,也不能不打一聲招呼就下墓啊,不懷疑你懷疑誰?”
油膩男人隻能頻頻點頭:“對,對,這事兒也怨我,都怪我沒看緊他,忘了這家夥是個猴子脾氣,一下火車就得關起來。還有你們打不通我電話是因為我那時正在飛機上呢,下機後又忙着和你們縣領導打電話呢,實在沒功夫。”
“哪個縣領導?”張貴華擡頭問。
“王副書記還有蘇主任,我都挺熟的,這不,踏上了人家的地盤,總得打個招呼吧。”油膩男人笑咪咪,從懷裡掏出張名片,“對了,我是海市考古隊隊長,姓郭名玮,這次是受你們省考古研究所胡所長所托,特地請我們來負責石鄉村盜洞的補救性考古項目。”
方舯手上不停,耳朵高高豎起,心想這個姓郭的很油滑,不動聲色地把背景靠山透露給小警察聽,明捧暗貶。
果然,張貴華的面色頓時緩和下來,尴尬地說:“原來是胡所長請來的人呀,你同事怎麼不早說,隻要報出省考古研究所的名頭,也不至于關他一個晚上了。”
“都是他的錯!”郭玮幹脆地承認,同時笑得滿面春風,“就當做不打不相識,我們隊馬上要在石鄉村開展考古工作,咱們接下來說不定還有機會打交道呢,張同志以後請多多關照哦。”
他在這頭越說得眉飛色舞,越顯得身後的沈麒冷漠無禮,幹涸的泥水印在他臉上塑了個形,如同薄罩子般把他與周圍熱鬧的氣氛分隔開來,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穿過人群,迅速瞥了方舯一下,令他有種被極細的刀尖劃過般的寒意。
方舯擡起頭,滿不在乎地回視對方,覺得這人真是有趣,自始至終站得筆挺,渾身透露出即厭世又敏感的神經質氣息,整個派出所裡也就數他最像罪犯,一看就是那種變态冷血的殺手範兒,他這麼想着,情不自禁微微一笑。
而沈麒已收回目光,重新低頭看自己的手,手上的泥漬已經搓掉了,指甲縫裡堵着很多污垢,完全挖不出來。
等他再擡起頭,發現方舯還在笑嘻嘻的盯着自己看,視線一刻都沒轉移,這下連郭玮也瞧出不對勁,忍不住發問:“這位是?”
沈麒一動不動。
郭玮看着他面無表情的表情,忍不住大皺眉頭,一擡頭,卻見方舯大步走來,向他伸出手:“我是海市昆蟲學實驗室的,姓方。”
郭玮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聽到是海市來的,立刻與他熱情握手:“方老師,你好你好,既然咱們都是海市來的,到了這裡也算他鄉遇故知了。”
方舯覺得這人像條滑泥鳅,能鑽會擠,什麼話都能嚴絲合縫地接下去,不由笑了笑,對着沈麒的方向說:“你們住在哪裡?”
沈麒寒着臉,不回答。
郭玮馬上接話:“石鄉村村委會給我們拔了間舊倉庫做臨時場地,住宿辦公都在一起,方便又利落。”
“行。”方舯輕松地道,“我有空了就來找你。”說完,扛起半人高的背包,頭也不回的走了。
郭玮瞧着他矯健的背影,突然意識到沈麒昨天剛到,第一個進駐的就是派出所,忍不住又問:“這人……你是怎麼認識他?”
“我不認識他。”一字一字地,沈麒從牙縫裡擠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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