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保輝灌了不少酒,面紅耳赤地說:“唉,怎麼不喝了?好不容易找來了,咱們多聊聊。”
沈麒淡然說:“我的事你抓緊辦,我還會再來的。”
季保輝把他們送到院子裡,沈麒停下腳步,指着一處牆角,轉頭說:“你怎麼還在幹這個?”
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方舯發現那裡平鋪着一片東西,在月光下透出白森森的冷光,不由奇怪起來。
季保輝的酒意也像是被問醒了,忙搔頭抓耳地解釋:“唉啊,你這人真是,眼睛毒得很,那都是舊貨,以前的,我還沒處理呢。”
沈麒冷笑一聲,走過去,從地上撿起塊白色的物體,遞給方舯:“來,考一考,這是什麼?”
那東西看起來不少,着手頗輕,乍一眼看到骨骸,方舯不由心裡打了個突,用力看了幾眼,确實是骨頭,不過,不能确定是否人類的骨頭。
變态的朋友一定是變态嗎?他心裡不住地盤旋着這句話,向前幾步走到房間外,就着門口透出的燈光認真看了幾眼,終于呼出口氣。“這是豬骨。”
沈麒微微笑了,像是對他的回答很滿意。
“當然是豬骨頭。”季保輝怪聲說,“人骨頭我也不敢就這麼扔在院子裡吧。”
“别嘴硬,說不定會有人骨頭呢。”沈麒輕輕哼了一聲。
季保輝頓時不樂意了,叉腰說:“唉,你怎麼說話的,往我身上扣屎盆子是吧?欺負我不敢報警是吧?”
這句話把方舯的好奇心又引上來了,忍不住問:“對啊?你為什麼不敢報警呢?”
季保輝沒心思理他:“老子懶得和吃公飯的打交道,不樂意。喂,你幹什麼?白動白動!小心點,别把我這院子點着了。”原來他始終注意着沈麒的舉動,瞥見他又在那堆骨頭旁蹲了下來,還順手點亮了一隻打火機。
沈麒置若罔聞,一隻手舉着打火機,另一隻手在骨頭堆裡拔拔弄弄,似乎挑了半天,終于選出塊比巴掌還要大的骨頭握在手裡看。
“别翻我東西啊。”季保輝走過去看清他手裡的骨頭,更不樂意了,“這裡面好些可是我好不容易從别家弄……收來的。”
“你挺會收的啊。”沈麒皺着眉頭打量手上的骨頭,不顧旁邊季保輝上竄下跳,咬牙切齒急吼吼的憤怒,“算了,第一次來你家,也沒什麼好東西,這塊骨頭就當作禮物送給我吧。”
“嘿!鼈孫!你……你還真不客氣啊!”季保輝氣得想打人。
沈麒拿了骨頭,大搖大擺地出了季保輝家,方舯心裡七上八下,還是摸不着道兒,到了沒人的地方,忍不住劈頭便問:“ 之前季保輝就是偷這些骨頭才被抓進派出所的吧?所以他不敢報警?他為什麼這麼怕你?難道是這些骨頭有問題?裡面不會真的有死人骨骸吧?”
面對他一連串爆竹似的問題,沈麒隻回複以平靜,随着離季家的距離漸行漸遠,他也以一種緩慢的,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回複到原先的模樣,這種變化不光是說話的方式、肢體的動作,還有面部微表情的改變,一切迹像都在表明,他又變成了那個之前的那個寡言少語、不通人情世故的考古隊員。
“你說話啊!”方舯卻無法繼續接受愚弄,暴怒起來,“今天要是不給我個交待,咱們就把事情捅破,季保輝不敢報警!我敢!”
沉默中,前面的人慢慢地轉身,與他面對面,但是并不說話。
雖然在黑暗中無法看清他的臉,方舯卻覺得有股子寒氣自後背慢慢升起,情不自禁地在心裡把以往看到過的關于變态殺手的性格特征飛速過了一遍:孤僻、高等教育、家庭缺失、外表穩定、行事缜密、善于僞裝、侵略性強……
百分百完美契合!尤其這該死的侵略性,他分明感到來自前方的壓迫感,于是端起雙手握拳護在身前,沉聲說:“你想動手?”
沈麒似乎被他的過度反應鎮住了,隔了一會,他輕輕笑了笑。
“别緊張,我不會因為這個殺人滅口的。”他的聲音裡也帶着輕松的笑意,方舯依舊無法松懈,畢竟認識到現在,此人身上的謎團隻增不減,實在太可怕。
這人要麼是個瘋子,要麼就是正在通往瘋子的路上。
“你别沖動。”沈麒舉起雙手,做出個投降的樣子,他溫和地說,“季保輝不敢報警,是因為他怕我告訴警察,他雖然沒有盜墓或走私文物,但卻是個文物赝品專家,你看到他院子裡的骨頭了嗎?那就是他吃飯的家夥,造假甲骨文。”
這一信息确實突破了方舯的知識領域,他不由一呆。
“你不在考古界,不知道出古董的地方同時也大量盛産赝品,這裡就是著名的甲骨文産地。我們在派出所那晚,姓季的說他是因為偷骨頭被送進來的,然後我看到他大姆指與無名指上有明顯突出的老繭,因為造假甲骨文需要大量的篆刻練習,所有因素結合起來,我推斷出他是個常年造假甲骨文的老手,于是開口試探了幾句,他果然心虛了。”
“造假文物是個重罪吧?”方舯迷惑,“當地警察難道不知道自己的眼皮底下有問題,看到他偷骨頭也不警覺?”
“可能知道吧,但是犯罪要講究證據,人證和物證,沒有證據,就不能随便指控。”沈麒解釋,“南省有著名的九朝故都,安縣更是大量龍骨出土之地,不光是文物走私集衆之地,還有更多的人依靠造假青銅器、甲骨文謀生,區區一個派出所怎麼可能一網打盡,再說警力有限,每年打擊各路盜墓賊和文物走私團夥都來不及。像季保輝這樣零星單幹的赝品制造者,隻要不是蠢到自己拿着甲骨到處兜售被抓獲,或被當地群衆舉報,人贓并獲,光靠着手裡的幾根骨頭,警察就算有懷疑,也不會把精力放在他這種小魚小蝦身上。”
“那他為什麼這麼懼怕你?”方舯依舊半信半疑,“你能要脅他的隻是骨頭和老繭,他又是個老手,哪能乖乖地吃你這一套?”
“他不是懼怕我,而是顧忌我。畢竟我是個行家,說得出他的門道,要是被我這樣的專業工作者舉報了,在派出所留下案底,他以後再想做生意,就會很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