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安排方舯的活,他隻能去休息區。
休息區是臨時搭出的簡易工作棚,上頭撐着遮陽傘,下頭放着一張長桌子,隊員們把大件的外套衣物直接放在桌面上,其他零星的小東西放在一隻有蓋塑料的箱裡,方舯隐隐聽到一陣手機的振顫聲,“嗡嗡”響了很久,于是走到雜物箱前,打開蓋子,在一堆雜物中赫然躺着一隻手機。
不用問,隻能是沈麒的手機,他像是個痛恨電子産品的老年人,從來不會依賴網絡信息,連電話都不肯接,手機常年設置靜音震動模式,然後随便一扔,通常震動一天也不去理會,反正沒電了也就安靜了。
此刻,手機就處于亢奮的震動狀态,方舯看了看屏上顯示的名字,是一個名叫卞鏡的人打來的,震了半分鐘,終于停止了,隔了一會兒,再次打來,還是卞鏡,這次震了十幾秒就放棄了,又過了一會兒,手機呻吟似地顫了一下,界面上無聲地跳出一條新的信息。
方舯想了又想,還是拿起手機,朝着沈麒的方向走過去。
沈麒正蹲在探方裡,仔細緩慢地刮平發掘面,通常這都是勞工們的活,考古隊員隻需要自己管理好手下民工的進度,監督他們做好刨土、出土、發掘面清理的事情,但他堅持親力親為,尤其是在發現了青銅器碎片的T58的探方内,特别用心。
通常發掘現場裡出土的每一件東西,大到器物小到木片碎陶,都要先用竹簽刮去上面粘着的泥土,然後用毛刷細細刷幹淨,然後交給旁邊配合的蔣小雅。
蔣小雅則将完整的器物現場編号,用一個袋子單獨裝起來,特别重要的還要拍照記錄。而零碎的小東西則統一裝到袋子裡,寫好标簽,标簽上要注明出土地點、單位、物品内容、時間和記錄人。
這種田野考古流程工作瑣碎而細緻,枯燥死闆,卻需要極大的耐心和定力,尤其在烈日當頭或寒風刺骨的暴虐天氣裡,确實能勸退許多狂熱的“考古工□□好者”。
見方舯靠近,沈麒低頭毫無覺察,蔣小雅開始有點不安,想到早上賈媚麗的話,她心虛地先打起招呼:“方老師,有事嗎?”
方舯說:“沒事就不能過來?怎麼,你是突然又能看到我了嗎?”
蔣小雅被他說得臉色發紅,原來自從賈媚麗說過方舯粘着沈麒之後,她心裡總覺得不舒服,一早上都刻意避開他,像是眼裡沒這個人似的。
還好沈麒插話進來,将手裡的一塊瓷片遞給她,說:“差不多了,這個探方已經清幹淨,不會有更多的收獲了。”
蔣小雅“嗳”了一聲,接過瓷片低頭離開。
沈麒漫不經心地掉頭看了方舯一眼,說:“你也是,突然又能看到我了嗎?”
方舯的臉皮可比蔣小雅厚多了,聞言瞪起雙眼,說:“我怎麼記得昨天晚上有人一本正經地讓我滾遠點?難道都沒有發生過,是我自己在做夢?”
沈麒皺眉說:“我記得原話是這樣的:以後不要離我太近,将來可能會有危險。”
“原來如此!”方舯冷笑,“白天聽起來确實不一樣,簡直就是種赤祼祼的威脅!”
沈麒無語,隻好說:“那你又過來幹什麼?”
方舯把手機往他臉上一晃,然後抛過去,“有人找你。”
誰知沈麒接住手機,看也不看,直接揣進了口袋裡,繼續把注意力投入探方裡的泥土。
方舯忍不住說:“喂,是個叫卞鏡的人打來的。”
“嗯。”他敷衍地應。
不料就在這個時候,他口袋裡的手機又不争氣地震了起來,像一隻迷路的小蜜蜂,在單薄的衣料下細碎地求救。
方舯索性抱着雙臂,自上而下地看着探方忙碌裡的男人,見他依舊一絲接電話的意思都沒有,不由好氣又好笑,說:“你可真是個怪胎。”
“不錯。”沈麒說,“我就是個怪胎,可你為什麼還老跟着我?難道你自己也是個怪胎,或者……”
他停住一口,擡起頭往上看,臉上浮起一種涼薄的陰沉,同時犀利的眼神掃向方舯,像是要看清楚他臉上所有的細微的表情。
“說啊,或者是什麼?”方舯倒聽不懂了。
“沒什麼。”沈麒收回探索的目光,歎了口氣,“反正我不在乎。”
他慢慢地收拾完工具,因在坑裡蹲得時間久了,腿部血液流通不暢,站起時明顯有點吃力,他便在原地站了會兒,再跨出探方。
方舯立刻伸過去一條手臂,“和解吧,咱們又不是小孩子,沒事鬥什麼莫名其妙的冤枉氣。”
沈麒聽他這話倒十分的孩子氣,不由微笑:“誰和你鬥氣了,我隻是實話實說。”
“對對對,是你一直在關心我,幫助我,教導我,提醒我,保護我,怪我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這下總可以了吧。”
賈媚麗和蔣小雅坐在休息棚下喝水,遠遠看見沈麒和方舯并肩而來,方舯指手劃腳地不知道在說什麼,難得的是平時鐵闆面孔的沈麒也面帶微笑,表現得十分贊同。
賈媚麗看得走了神,水杯歪了,一溜水線順着嘴角淌下來,她也顧不上擦,手肘猛撞旁邊同樣瞠目結舌的蔣小雅,“我沒說錯吧,這兩貨的關系真是一天一個樣,時時刻刻在變,奇怪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