銳不可當的那一把被他貼身放着,曾陪伴他斬斷了無數生者的生機,無數次殺戮早已告訴了翎卿這把刀的奧秘。
這是一把能輕易斬斷世間所有理論上可以斬斷的東西的刀。
既然如此,另一把呢?
翎卿沒有和人聊天錯失良機的習慣,有多少話不能等人死透了再說。
可時間忽然就變慢了。
堪稱緻命的危機,亦無殊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隔着不到一臂的距離,欣賞翎卿變化的臉色。
“說了沒用的啊。”他喟歎,點了點壓在自己脖頸上的刀,“說了這麼多,猜到我想要什麼了嗎?”
在一瞬間裡他突然就消失了,不是從翎卿眼前消失,而是從他感知裡消失。
這顯然更加要命。
亦無殊的修為比他強,這已經是個顯而易見的事實。而這一舉動,更證明了這件事。
可翎卿并不是知道對方實力高于他就害怕的人。
相較于其他和他同境界的大能,他成長的時間實在太短,這也導緻了他遇到的對手幾乎都是修為強于他的,但是那些人都死了。
比起亦無殊的修為,他真正厭惡的是亦無殊的眼神。
連看獵物的眼神都算不上。
對方似乎是在他身上找什麼東西,隻是找的不甚走心,懶散不說,沒一點正經樣,但這不代表他不重視,一旦對方真的從他身上找到,緊接而來的就是毫不手軟的打擊,直至将他抹殺。
翎卿眼梢不易察覺地壓緊,瞳孔在毫不掩飾的殺機面前細微收縮。
“想要我?”他含混笑了聲,擡起眼,“好巧,我也想要你。”
的命。
亦無殊聽出他的言下之意,溫柔回他:“可你打不過我啊,這可怎麼辦?”
真是傲慢極了的話。
說着“你打不過我啊,你要怎麼辦呢?”這種話,卻連炫耀的語氣都不帶。
好像這就是事實,是真理,是世界的法則,不需要炫耀也沒有炫耀的必要,甚至連得意都沒有,他隻是出于好心給出勸告。
是了,在這個世界上,實力就是真理。
南榮掌門看重翎卿,所以能兩眼一閉,手一揮就把一場沖突抹掉。
秦琎在鏡宗多少年,誰不知道他的為人,南榮掌門不知道嗎?他知道,但他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就在這時候才想起來要算舊賬。
為什麼?因為實力。
籌碼壓在天平兩端,重的那方自然能輕易壓倒輕的那方。
而現在,籌碼來到了亦無殊這邊。
“是啊,好像真的打不過你,”翎卿靜默片刻,不氣不惱,反而心平氣和下來,圓潤柔和的眼瞳盛着苦惱,“可我身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吸引你……以及你的鳥?”
他擡起手,金色的鳥羽倒映着金色的光,動人心魄的絢麗。
“你猜猜,這鳥還會不會飛來第三次,第四次?”
天地間的威壓一頓。
說着鳥,那雙眼睛看的卻是亦無殊,半晌,绯色唇瓣才勾了一下,柔聲道:
“這世間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
他眼眸一彎,輕聲說:“想賭一把嗎?”
“看看誰先死在誰的手裡?”
亦無殊聽到這,再也忍不住,瞧着他,眸子一點一點亮起來。
他從未遮掩自己的身份,翎卿不傻,不會不知道他的怪異。
更有甚者……已經猜到了他是誰?
知道自己面對的或許是不可戰勝的對手,而對方本就懷着殺意而來,翎卿非但沒有回緩,反而問他……猜猜誰先殺了誰?
淺色瞳孔裡流轉着琉璃般的金光,燦如朝陽,亦無殊愉悅極了,心髒跳動,将滾燙的血液注入四肢,手指不受控制擡起,那些危險的絲線無風自動,“聽起來很危險啊,确實得好好想想了。”
“不過,”亦無殊又不懂似的,溫柔而殘忍地笑着,問他,“我為什麼要和你賭呢?現在就殺了你,不可以嗎?”
他為什麼要和翎卿賭呢?
翎卿又有什麼資格和他提賭。
雙方實力并不平等,他大可以直接殺了翎卿,自然也就不用再“千日防賊”了,不是嗎?
“當然不行,”翎卿指尖虛虛點在朝他飄飛而來的絲線上,顫動沿着細細的細線傳遞,亦無殊又回憶起了昨晚,他挨上翎卿時,感受到的涼,翎卿說,“如果你真是我想的那個東西,那你當然不能殺我。”
“哦?”亦無殊訝異,“為什麼?”
“天災,人禍,兵患……這個世界一向公平得過于殘忍,但上天從未降罪于人,除非,”翎卿上下唇瓣輕輕一碰,“那人犯下不可饒恕的大罪。”
“我身上有這樣的大錯嗎?”
亦無殊把他從頭看到尾,誰也不知道這個世界在他眼中是什麼模樣,在那一瞬間翎卿隻覺得寒意透骨,從頭到尾被他摸透看透了似的。
“沒有。”亦無殊遺憾,“差的遠。”
他眼中又漾起笑意,“可我要殺你,也不是因為此,這個理由并不成立。”
“不,它成立,”綠色短刀又化作吊墜回到他手上,微涼的寶石貼着翎卿的手背,他親昵地勾過那段絲線,偏了偏頭,眼尾生媚,“你根本就不能随随便便就殺人,對吧?”
“你想殺我,可你需要一點證據,或者别的東西,你要确認我就是你要殺的那個人。”
他勾了勾手指,絲線猝然繃緊,細細韌韌的一根,就這樣勒在兩人的手指之間。
“這麼久了,你在我身上找到了嗎?”
“………”
“也沒有,”亦無殊歎息,“所以我還是得防賊是吧?”
“既然話說了回來,那就勞煩,想快一點。”說話的調子是漫不經心的,眸中也全然是挑釁的笑,可翎卿一瞬翻轉手腕,绯色刀刃劃破空氣,簡單的動作下是斬斷一切的淩絕意念,天地也被斬切開來。
這麼近的距離,不動手才是傻了。
反正他又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偷襲從來就是家常便飯。
亦無殊不能殺他,他可沒說他不殺亦無殊。
世界裂帛一樣在眼前斷裂開,亦無殊的領域破碎,人也如鏡花水月破碎。但這不是本體,隻是一個虛影。
翎卿正要補上一刀,一陣香味忽然撲入鼻尖。
亦無殊撚着花枝,笑盈盈遞向他,鮮妍綻放的蓮花通體潔白如玉,隻有中心生長着淡金色蓮蓬,下方還帶着水,仿佛是剛從水裡拔出來的,滴滴答答滴落。
翎卿的刀離花隻剩一寸。
“我真不是來跟你打架的。”亦無殊頗為無奈,“我就是來贖個鳥,怎麼你每次都跟炸毛一樣追着我啄……究竟誰是鳥啊,它天天來找你是因為你倆是同類是吧?”
翎卿垂眼看着面前的花,經驗告訴他這花沒毒。
亦無殊用花輕輕碰了下他的臉,“喏,贖金,拿好了。”
難言的溫暖從臉頰邊蔓延開,常年寒涼的皮肉短暫地恢複了溫度,四肢百骸發出舒緩的呻吟。
這是……
翎卿還在遲疑,亦無殊松手,花枝自發懸浮在半空,依舊貼着翎卿的臉。
他負手禮貌性後退,看向翎卿始終不忘抓在手裡的金鳥。
那鳥渾然不知外界發生了什麼,還在拼命踢踹,他莞爾,彬彬有禮地問:
“所以,你準備什麼時候松開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