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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培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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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要離開鎮子,許塘還覺得像夢一樣。

周應川的神色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甚至那些行李就像是他早就收拾好的,區别隻在于是今天拿出來,還是等兩天再拿出來,許塘甚至還聽見周應川在問王叔,店裡的貨那邊出價怎麼樣…

他之前就在計劃着離開這裡了。

許塘不擅思考他們的未來,等着王成斌去借車的時候,周應川打斷了他的思緒,喂着許塘喝了小半碗粥,半個雞蛋,剩下的周應川吃了。

嚼着雞蛋,許塘還一愣一愣的,多年後他再次想起這一天,應該都是還有些詫異的,竟然就在這麼一個平靜的早上,周應川帶着他離開了生活了十九年的榆溪。

不過這也很符合周應川的性子,他做什麼決定從不會重聲急響,大宣旗鼓,相反,他就像黑夜裡一條安靜蟄伏的鱗蟒,一但是他決定要做的事,必然在心裡從前到後的思慮每一步,直至吞象。

不過許塘偶爾也會感歎,比如多年後他也曾問過周應川,問他如果當初沒有趙正生和葉紅霞鬧得那一場,他們還會不會這麼早的離開

周應川隻是低頭吻了吻他,說早晚都要走的。

王成斌這次找周應川,是他那個分廠長表哥的意思。

“應川,我就說你小子肯吃苦,腦子又靈,肯定有大出息,這不,就靠你上次核對出不少問題,一下子就被我哥給瞧上了,你不知道,我昨天拿給我那個表哥看,他眼皮子當場都跳了,問我你願不願意去他廠裡,這可是個大好機會…”

雖然培江建市的曆史不長,但怎麼也比一輩子窩在窮鎮子裡強,王成斌也替周應川高興,他攬着周應川的肩,低頭說:“叔把你當自己人,我跟你說,我估計八成是我哥信不過原來廠裡的那個會計,聽說是長海主廠那邊調過來的…你這回去了,跟誰一事兒,得心裡有數,知道不?”

周應川點頭:“我知道,王叔。”

王成斌知道周應川這孩子一向靠譜,他拍拍他的肩:“好小子,應川,你好好幹,别看那是個分廠,但背靠大樹,以後待遇肯定不差,你以後要能留在那兒,你媽在天上也替你高興…就是辛苦你又要複習又得做事。”

“沒事叔,我習慣了。”

王成斌也知道周應川不容易,一個家裡,就他一個健全人,又早早就死了母親,能好過到哪兒去?

“行,我借了車,剛好要去市裡的五七市場拉版樣,順路捎你們過去。”

王成斌借了輛農用三輪,他昨天才從市裡回來,還不知道昨晚發生的事,隻是看周應川鎖上了五金店的門,把鑰匙給他。

“你們兄弟倆真沒見過分開的。”

他把鑰匙和自己的褲腰上的那串栓一起,看見周應川牽着許塘的手。

“王叔,大黃可能也得麻煩你照顧了。”

“成,一條狗,多大點兒事,下午我讓你嬸子牽回家去,盤店的事兒要是有消息,我也跟你說…”

過年客車停運,周應川把收拾好的包袱放上車,雖說白天出太陽了,但三輪後頭四面敞着,也沒個擋風的。

許塘不舍地摸了摸大黃的腦袋,被周應川抱着上了車,周應川背靠着鐵欄,讓許塘坐在他前頭,把家裡最厚實的棉大衣裹在許塘身上,從頭到腳的裹嚴實了。

柴油機發動的動靜很大,許塘察覺到車動了,他整個人被周應川護在懷裡,以至于外頭呼嘯而過的冷風,好像都離他很遠。

他想伸手摸摸周應川的耳朵,被周應川察覺:“别伸出來,外頭風大,好好放進去。”

周應川的聲音被風吹散了,許塘不動了,他小臉貼着周應川的心口,聽着他的心跳。

他能聽得懂周應川的心跳,沒有視覺,他很多時都是依靠心跳聲來想象周應川的情緒。

真的要離開家了嗎。

許塘的心難免跳動的有些快,有些慌,可耳邊周應川的心跳是卻一如既往的穩靜。

不急,不亂,就仿佛跟着他,這個世界上就沒什麼是真的值得慌亂的事,昨晚那對夫妻的厮打與謾罵不是,眼下他們的離開也不是,這讓許塘的情緒也漸漸平靜下來。

敞開的後車兜寒風獵獵,路途颠簸,周應川抱着許塘,閉目養神,腦中盤轉着下一步的打算。

留在培江,賺到足夠的學費,這是第一步,其實那天把賬目交出去的時候,他就猜到王叔會回來找他,一個廠子的賬目…就像一張蜘蛛網,雖然那天他隻是窺得一線,但順着這一線,已經足夠撕開一道口子。

甚至從那些賬目的細枝末節裡,他隐隐覺察牽扯不會小…

思索了一會兒,他腦中已有雛形,昨晚趙正生和葉紅霞的事早早已經被他抛在了腦後,他從小的事情就很多,要幫母親的忙,要照顧看不到的許塘,要養家,要想法子賺錢,擠時間自學…

一天二十四小時,他真正能休息的時間很少很少,他有太多的事要去做、要去想怎麼做,他從不會為任何不值得的事浪費心力和時間。

“周應川,你聽到我說的嗎?為什麼你聽起來一點也不驚訝?”

懷裡的許塘想與他說話,小臉也從大衣裡探出來。

“驚訝什麼?”

周應川攏回思緒,将棉衣又往上攏了攏,可周遭刮過的風聲,發動機聲混雜在一起,太吵了,許塘又往上拱出了腦袋:“不要了…你蓋着我,我聽不到你講話。”

大衣的長度有限,折騰了上頭就蓋不住腳,周應川怕他喝着了冷風,蹙起眉,拍了下他的背:“乖一點,非要現在講?”

許塘點點頭。

他還點頭,周應川無奈了,許塘見周應川不幫他,自己摸着冒出來,一瞬間,耳邊像被灌進刺骨的冷風,人一下子就被寒風襲透了,臉也吹的生疼,像被刀子刮似的。

許塘第一次知道原來“外頭”這麼冷。

可周應川卻一直都在外面。

颠簸的後車兜,許塘的睫毛都被寒風吹的上下翻飛,顫顫兒的掉了兩根兒,周應川輕笑一聲,用手抹掉他臉上的眼睫。

“舒服了?越來越不聽話…”

“周應川,你的手好冰…你是不是好冷?”

“我不冷。”

周應川護着他的後腦,于是那些寒風很快地再次消失了。

“再睡會兒吧,你昨晚就沒睡好,一會到了再聽你講。”

确實,昨晚那麼多人折騰到半夜,許塘沒什麼精力,他又窩回了大衣裡,等再一睜眼,他們已經到了培江市裡。

周應川扶着他下了車。

廠子裡留守的保安和王成斌認識,回去叫了人,沒一會,廠樓裡走出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

王成斌一看見,跟周應川說:“這就是我說的廠裡那個何會計。”說完了,他就招手了:“何會計!這兒!”

“這是周應川,我老家的侄子,做事細緻的很,你跟我哥說聲兒,人我給他帶來了啊。”

被叫做何會計的年輕人微微一笑:“王廠長已經跟我說了,前段時間我家裡有事回老家了,廠長跟我說他叫了親戚幫忙,今天見到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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