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喜公公帶着一溜兒宮人進來了,見姬未湫正在藤塌上小憩,也不敢打擾,一手微擡示意衆人放低了聲音,擡來了一架屏風遮去了姬未湫的身形,又放下了簾幔後便開始悄無聲息地重新布置偏殿。
雖說偏殿日日維護,但終究是十年未曾用上了,少了些人氣,便是那些雕琢着吉祥富貴圖樣的擺件都顯得冰冷。
姬未湫很快就醒了,第一時間瞪大了眼睛,看着陌生的擺設直發愣,在身體跳起來之前已經回憶起自己在哪裡了。
屏風外的人影來來去去,削瘦靈活的側影抱着隻凹凸有緻的物件,上面一團殷紅,應該是抱着一隻花瓶;微胖的側影捧着一尊細長條的玩件,應當是一尊琉璃塔;兩個高挑的側影合力擡着一張案幾……嗯這個不用猜了,就是案幾,挺大的,他喜歡寬敞一點的書案。
慶喜公公聽到裡頭有響動,悄悄掀了點簾子來看,見姬未湫一手支頤,唇畔擒着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漫不經心地打量着屏風,不知為何心中陡然一寒。
……也實在是太像了。
慶喜公公大大方方地挑開了簾子,做出一副才發現姬未湫醒了的樣子,往自己的臉上打了兩巴掌:“呦!殿下醒了?!老奴該死!驚擾了殿下……”
那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立即消散了去,姬未湫坐起,邊忙道:“公公這是作甚?快停下快停下!”
慶喜公公本就是輕輕打的,見狀也就停了手,笑道:“沒驚着殿下就好……”
說着他擡了擡手,就有個小太監送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藥。姬未湫一看臉色就垮了下來:“胡太醫給的不是藥丸嗎?”
慶喜公公淨了手,親自端着送了過來:“小殿下舟車勞頓,本不合宜,胡太醫給開的藥方,您就忍一忍吧!隻需熬過了今日,明日就還吃藥丸子。小殿下,您瞧,老奴連糖都給您備好了,江南貢上的松仁糖,極香甜的。”
姬未湫無奈,隻能捏着鼻子一口悶了,宮中服侍向來妥帖,更不必提是在清甯殿中了,藥溫的恰恰好好,一口悶了也不會燙着嘴。那又酸又苦又腥的藥汁入了喉嚨,姬未湫一手捂着嘴,一塊飛快地抓了兩顆糖,麻溜地挪開手塞了糖再繼續捂上——他怕他一張嘴,那藥汁就返嘔出來了。
等到口中清甜的味道隐隐壓住了那股子怪異的味道,慶喜公公又适時遞來了一盞清茶,姬未湫含着糖用茶水漱了漱口,這才将口中藥汁子的味道消幹淨了。
饒是如此,姬未湫還是苦着一張臉,與慶喜公公道:“公公,我這次進宮是叫醒波辦的,應當沒留下什麼痕迹,還煩公公勞心收拾下首尾。”
“小殿下與老奴客氣什麼?”慶喜公公笑着應下了,又道:“小殿下隻管放心,清甯殿中宮人嘴都嚴。”
姬未湫在心裡默契的接了下一句:因為嘴不嚴的都已經死了。
“您将我送到偏殿來,皇兄不會罰你吧?”姬未湫又問道。其實他比較擔心這個問題,畢竟他睡一睡冷宮沒什麼問題,他哥說把他送冷宮又沒說按照廢妃的待遇不給他吃喝。
隻要他哥不開這個口明确說要削他的份例,誰敢削他的供應?
按照規矩也有按照規矩的好處,他的份例又不是隻來源于他哥,真要削他份例,他哥得下旨,得有明确的理由,還得經過他老叔宗親王和老母親太後同意後才能真正削了他的份例,除此之外最多就是削他幾個特供——比如某地貢上了特别稀有的食材、藥材之流,平時默認分他一份,他哥發了話,那這一份就沒有了。
這一部分削了就削了呗,人活着能葷素搭配,主食管夠就行了,又不是不吃什麼天山狍子肉就會死喽!
他雖然是偷偷回的宮,但把話說穿了,他有能耐不驚動任何人回來,自然也有保證能用到自己的份例。
當然,那不可能是全部。
他每月的份例是一個很恐怖的數字,由三個部分組成,第一是宗族,也就是他身為皇室嫡系會給一份。第二則是朝廷俸祿,他領的是親王爵,是有相應俸祿的。第三則是皇室私庫,這一部分則完全由他哥和母後組成。
不說其他,光宗族給發的上千斤的雞鴨魚肉就不是一兩輛馬車能搞定的了,更不必算幾千石的祿米和茶鹽布絮,還有金銀珠寶、良藥珍獸之類的特供項。這麼龐大的數額不可能悄無聲息帶入宮,不過偷摸搞點進宮,帶醒波他們幾個侍人該吃吃該喝喝的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慶喜公公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嗐,宮中其他的冷宮都是年久失修,也就是這處還能過得去眼,小殿下您就放心住着吧。”
姬未湫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哥沒指明送去哪座冷宮,所以慶喜公公就自作主張選了個最近的冷宮叫他待着,後頭自然有辦法叫他哥點頭。慶喜公公在他哥身邊侍奉了三十年,就是侍候一隻不會說話的貓,胡須動一下都知道它要幹什麼,别說是一個會說話的人了。
況且這裡距離他哥所居的主殿不過是一牆之隔,這麼多人搬搬弄弄的,就他哥能發現不了?沒吭聲那就是默認!
“那就托您的福了。”姬未湫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