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陣子,徐久的腦子是全然空白的。
怎麼辦,他需要趕快逃跑嗎?需要一邊跑一邊大喊大叫嗎?還是說富貴險中求,親自抓住眼前的漏網之魚……
他的思緒混亂地轉過一刹,地上那坨劇毒果凍似乎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意圖,急促地顫抖着,發出了——
徐久驚慌失措地後退一步。
——發出了細細弱弱的幼貓叫聲。
徐久:“?”
幼貓的叫聲消失,繼而發出的是小奶狗無助的哼唧,然後是幼鳥乞食的喳喳聲,小羊羔那神似嬰兒的嫩嫩喊聲,狐狸幼崽的吱吱聲……最後,它甚至模仿着人類幼兒的呼喚聲,沖徐久哭哭啼啼地叫着“媽媽”。
徐久:“……”
霎時間轉過的十幾種叫聲,令他深刻地意識到一件事:眼前這個小怪物,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試圖引發自己的憐憫之情。
面對如此詭異,詭異到了荒唐的景象,徐久本應感到毛骨悚然的,可他此刻隻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或許真的是太寂寞了吧,他慢慢蹲下身子,伸出左手,向史萊姆展示自己的傷勢,以及邋遢到不行的繃帶,輕聲說:“你還好意思跟我裝可憐啊?你瞧瞧你,把我都禍害成什麼樣子了?”
果凍——準确來說,是巨型水母的殘留,在地上扭了扭。明明沒有眼睛,可徐久就是有種幻覺,它正在打量着自己。
“什麼人在那邊!”遠方猛地打來一道手電筒的光,想必方才的動靜同樣吸引了巡夜的警衛。
徐久吓了一跳,這一刻,他想都不想,沒有半分猶豫,使出在食堂搶飯的功夫,伸手就把那團果凍揉到了自己手裡,再熟門熟路地往胸前一揣,然後才裝作驚慌地站起來,轉身面對警衛。
他的心髒砰砰亂跳,行雲流水地做完一整套動作,他才想起有毒這回事。
不過說來奇怪得很,小水母的身體又軟又滑,與其說果凍,更像是不會散的水銀,如今他用肉手接觸,怎麼一點事也沒有?
來不及思考更多,警衛已經快要跳到他臉上了。
“你!幹什麼的?!”
“我,我……”徐久連忙舉起雙手,擺出一副做賊心虛的神态,讷讷地說,“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我真的太餓了……”
趕來的三名警衛拿手電筒照照他,又晃到他身後巨大的垃圾箱,當即明白了他話語中的暗示,一時無語。半晌後,三人同時爆發出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哈!哎喲我去……你聽見這小子說什麼了沒?太餓了!太餓了就大晚上的跑出來翻垃圾!”
三個人盡情地笑作一團,徐久松一口氣,知道對方相信了這番說辭,應該不會太為難自己了。
笑過之後,三個人側眼望着徐久,目光中帶着譏諷,嫌棄,以及幾分感慨。其中一人拿手電掃一下徐久的臉,忽然道:“咦,你不是前些天最後逃出來那小子嗎?”
說完又與同僚解釋:“這小子,那時候最後一個從實驗樓逃出來的人,通知外面要炸了。果然,我們剛一撤,廣場就被引爆了……”
其他人恍然大悟,那警衛瞧着徐久的樣子,難免有些可憐他,不由罕見得善心大發,從兜裡掏出兩根蛋白棒,扔給徐久。
“行了,拿去填肚子吧!趕緊回你的寝室,别在外面瞎逛,聽見沒有!”
徐久做出千恩萬謝的樣子,回到寝室,感覺自己還在做夢。
口袋裡的蛋白棒發出異樣的嘩啦聲響,徐久低頭一看,小水母不知道什麼已經從他胸前爬到了褲子口袋,正窸窸窣窣地吮吸蛋白棒的塑料外殼,想把它整個往口器裡塞。
徐久:“……”
徐久急忙把蛋白棒從它身上搶過來,食物被奪,小水母頓時大怒,刺啦張開全身還沒長全的口腕,像個兇相畢露的多邊形大海星,就要沖徐久撲過去。
“好了好了!”徐久趕緊拿蛋白棒頂着它的頭……身子……反正不知道是哪兒,“小蠢貨,急什麼?這東西不是這麼吃的!”
小水母好像聽懂了他的話,緩緩收回觸角,警惕地鼓着身子,伏在桌子上正對着徐久。
徐久一隻手不能用,又不敢用牙咬它吸過的地方,隻能忍着劇痛,用左手做出蟹鉗狀,勉力夾着蛋白棒,防止它滑脫,然後用右手一點點撕開。
盡管沒有眼睛,徐久還是覺得這小玩意兒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看。蛋白棒一暴露在空氣裡,小水母便按捺不住地往上彈了下,躍躍欲試的。
怎麼跟個狗一樣……
徐久心裡嘟哝,把蛋白棒掰成一份份的小方塊,打算放在桌子上。他的手往哪去,水母的身體重心就跟着往哪轉,看得徐久心裡毛毛的,趕快把一捧蛋白棒都倒下去,自己也拆開一根,坐在椅子上吃。
小水母一躍而上,像攤流淌的水銀,包裹住一堆碎塊。通過它半透明的身體,徐久能清楚地看到,那些蛋白棒正被迅速分解,像流沙一樣,飛快地消失在膠質的傘蓋中間。
研究站的蛋白棒質地十分堅硬,他還在慢慢地磨牙,用口水軟化,小水母已經消化完一整根,又把桌子上的殘渣全攏在一起,用短短的口腕蘸着往食道裡送。
這個舉動逗笑了徐久,隻是,他的笑容并未持續多久,因為小水母把桌子舔得光可鑒人之後,接着就哒哒哒地颠到他面前,重重往下一坐,像個理直氣壯的小肉墩子。
徐久:“…………”
徐久歎口氣,再掰一半,用手指捏着喂給它。
“沒有了哦。”徐久說,“這麼小的個子,那麼能吃呢……”
水母叽叽咕咕地張開身體,用力搶走那截蛋白棒,徐久趕緊把最後剩下的丢進嘴裡,免得小賊又惦記。
望着桌上的小怪物,徐久漸漸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