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第一個做測試。”
徐久不明所以,主管趁機在他肩膀上揍了一下,把他往合金栅欄那邊趕:“還不快滾!”
他沿着栅欄走到盡頭,按照指示,嘗試着把手伸進面前機器的小口,手背上先是一涼,接着猝不及防地襲來劇烈刺痛。
徐久倒吸冷氣,把手抽出來一看,他的手背上已經多了一道頗深的血道,呈開口的菱形。
“棉簽和創可貼在左邊,”機器後面的人不耐煩地說,“繼續往裡走。”
就這樣,徐久壓着傷口,又被人刮了口腔粘膜,用燈照了瞳孔,做了兩套不明所以的測試問卷……等到一系列繁瑣的流程走完,他來到栅欄盡頭,一名帶着口罩,眉眼和善的年輕人,胸口戴着“審查員”的名牌,正在那裡等他。
“你的測試結果,”他溫和地說,“恭喜你,合格了。拿好工牌,手上的傷露出來我看下。”
徐久趕緊揭開創可貼,審查員凝視着新鮮的血口,不知為何,他的眼神專注得令徐久感到一絲不安。
“很健康的顔色啊。”他笑着說,拿着小儀器,往徐久的傷處一按,似乎打進了什麼涼涼的東西,手指也無意識地碰到他的手背,“這是身份芯片,你的工牌在那邊,要拿好。”
徐久急忙道:“謝……”
他一下愣住了,剩下那個“謝”字不上不下地挂在嘴邊,不知該如何是好。
審查員的手指比儀器還要冰冷,就像一根了無生機的死肉,軟軟地拂過他的皮膚,帶起一陣令人作嘔的惡寒。
徐久确信自己沒有看錯——就在審查員擡頭的一瞬間,對方的瞳孔虹膜,分明沁出了一圈他再眼熟不過的幽藍光澤。
“……謝。”
他木讷地說。
相比之下,六号同樣是危險的異形,同樣是當初那隻巨型水母的一部分,可它時常表現出的懵懂氣質,以及直白而不加掩飾的性格,使它更接近于一隻天真的野獸。徐久不怕它,徐久永遠不會害怕它。
但他此刻看到的生物,卻令徐久發自内心地感到恐懼,雞皮疙瘩一層一層地往上湧。
……它可真像一個人啊,像得都要叫他發起抖來了。
審查員猶如凝固,他睜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徐久。忽然間,他的鼻翼輕微地抽搐,發出嗅探的抽氣聲。
“奇怪,真奇怪。”他喃喃地說,同時露出了一種探究的,好奇的微笑,“你聞起來……”
徐久不能再跟眼前的東西對視下去了,他強裝鎮定,小聲說:“對不起,低級員工是不該随便和長官搭話的。”
然後低頭,匆匆抓起旁邊的工牌,強裝鎮定,轉身就走。
他走出很遠,還能感應到死死鑽在背後,有如實質一般粘稠的視線。
難道這不好笑嗎?等到研究站終于警醒過來,開始大張旗鼓地排查了,異種僞裝成的人類,早就混進了“審查員”的行列,而且可以堂而皇之地坐在裁判的席位上……
徐久隻覺得身體很冷,好想加快腳步,盡可能地往六号的方向狂奔過去。如果可以的話,他情願讓六号密不透風地包裹住自己,就像昨晚那樣。
然而,盡管通過了審核,徐久還是沒法回到自己的房間——緊鑼密鼓的消殺工序正在進行當中,整棟樓都被白得瘆人的霧氣籠罩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徹底消散。
他多少有些擔心,但轉念一想,六号又不是傻瓜,會乖乖站在那讓他們用消毒劑噴。
“走了!一群懶豬,還等着休息是吧?幹活去!”主管橫挑鼻子豎挑眼地叫喊,他對待低階員工的态度,比看押囚犯的獄卒尚要尖酸刻薄得多。
重建工作尚未完成,多的是繁重瑣碎的活計等着徐久他們完成。主管隻用動動嘴皮子,就能把滿場的幾十個人支使得腳不沾地,團團亂轉。
不光是對徐久,他對其他人也是動辄打罵,在上級那裡吃了什麼排頭,必定轉頭就把氣撒在手下的人身上,絕不讓惱火的情緒留到第二天。
“又拿大家夥兒當沙袋呢,”徐久旁邊,一名清潔工自嘲般地悄聲說,“不知道誰給他不痛快了。”
徐久還在為之前的事走神,遂心不在焉地回應道:“可能飼料沒給夠吧。”
短短幾個字,攻擊力倒是拉滿,他後面的人聽見,頓時噴笑出一聲。
“誰?!”主管一下捕捉到這不尋常的笑聲,立刻站起來搜尋源頭,“媽的,剛剛誰在那樂呢?是不是太輕松了,讓你們活得太好了,是吧?”
四周一片寂靜,徐久身後的人知道不好了,急忙無聲混入人群,試圖把自己隐藏起來。
主管的眼神一下轉過來,再次鎖定了徐久。
“他媽的,你個小雜碎……”
不是吧,還來?
徐久沒來得及辯解,目光卻忍不住地一閃——在主管頭頂,空氣仿佛突兀地扭曲了一下,折射出虹彩的細膩鱗光,緊接着,小半張近乎透明的人臉,宛如什麼恐怖電影裡的吊死鬼、背後靈,短暫地霎時浮現。
……六号?!
徐久目瞪口呆,把一聲驚叫硬生生地憋回嗓子眼兒。所有人都對即将到來的沖突避之不及,除了他,再沒有人看到這堪稱靈異的冥場面。
你怎麼跑出來……不是,你可别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把這胖子給弄死了啊!
一時間,徐久的嘴唇張張合合,眼神在沖過來的主管和他的頭頂來回逡巡,不知該先說什麼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