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年聽到這句話,不知為什麼特别高興,都走到門外了,又回頭對着安欣大大地笑了一個,“你寫好就喊我,就隔着個家廟,隻要我擱家,你喊一聲我就聽見了。”
“行,那就這樣說定了。”安欣擺擺手,笑着看小孩兒離開。
年年心花怒放地和保山一起離開三奶奶家,準備去劉家找人。
說實話,年年和保山一想到要對上柴小醜,都有點……
不是慫,因為兩個人都不怕柴小醜,就是不想看見她,更不想跟她纏磨着說半天。
走到家廟門口,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保山說:“要不咱不去他家,就擱大門外喊他吧。”
年年忙不疊地點頭:“中中中。”
兩個人來到劉家大門外,保山先喊:“保國,你擱家咧沒?出來耍呗。”
“他沒擱家,他死了,埋了,漚爛了。”裡面傳來柴小醜尖細刻薄的聲音,“敢确我,确大人,不想看孩兒不想幹活,一會兒他伯回來我要是不叫打死他,我就不是人。”
“你本來就不是人,你是黃世仁他媽,是惡毒哩地主婆。走。”年年對着院子使勁叫了一嗓子,拉着保山就跑。
柴小醜這麼說,保國應該是不在家,就算在,柴小醜現在這樣,也不可能讓保國出來。
年年剛罵那一嗓子聲音太大,田素秋就算再惡心柴小醜,柴小醜的年齡和輩分在哪裡放着,田素秋也不會允許自家孩子在公開場合罵她,年年十分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害怕田素秋聽見出來修理他,拉着保山跑得飛快。
兩個人一直向西,跑到路口那片小樹林,保山拉住年年,往北一指:“保國。”
年年也已經看見了,保國右手甩着根樹枝,左手往嘴裡塞着什麼,在小樹林裡晃蕩。
兩個人喊着保國的名字跑過去。
保國看到兩個人,靠着一棵樹站在那裡,不停地吸鼻子。
年年跑到保國跟前,看着他凍得發青的臉,問:“鎮冷,你擱這兒弄啥?”
保國苦巴着臉反問:“那我去哪兒?”
保山問:“您伯又打你了?”
“冇。”保國搖頭,“我叫俺奶奶拉到家哩時候,俺伯上工了,這兒還沒下工。”
年年和保山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問:“太陽快落了,一會兒就下工了,你咋弄?”
保國袖子在鼻子上擦了一把:“不知,反正我不回家,不中就擱這兒叫凍死去球。”
保山說:“你叫您奶奶逮住哩時候,沒跟她說點好話?”
“冇,”保國說,“說也冇用,她就是個禍害精,光好看着别人挨打别人倒黴。
我回到家,背着增國,看着四國,還剝着蜀黍,她也沒饒過我,一直厥,還擰我,說今兒不叫俺伯打死我她就不算人。
反正咋都得挨打,我給增國他倆一撂就跑出來了,美一會兒是一會兒,今兒要是真叫打死我也不算老虧了。”
保山看年年:“就他伯那屌形,他奶奶轟的狠了,他可真敢給保國打死。”
保國說:“所以我幹脆跑出來耍,要是死了,就沒法耍了。”
年年有點抓狂:“保國,你不想法不挨打,去想死?”
保國說:“我想啥都沒用,俺奶奶是孬孫貨,俺爺成天跟死人樣,啥都不管,他就算想管,隻要俺奶奶一揭告他以前去逃荒哩事兒,他就啥都不敢說了。
俺伯就聽俺奶奶的,俺倆哥也不會跟您哥您姐樣,您媽打你哩時候替你擋着,我有啥法?”
保山想了想,說:“要不,你跑吧。”
保國問:“跑那兒?咱這幾個村兒的人都是親戚,我跑出去最多到明兒,就叫送回來了。
再遠點,我誰都不認識,沒錢,也沒糧票,我也不會要飯,最後還是叫餓死。”
年年一想,保國說的還真是。
正好一陣風過來,塵土卷着樹葉,刮了三個人滿頭滿臉。
年年煩躁地看了一圈,想找個背風處坐下慢慢幫保國想個長遠的辦法,卻發現這裡根本就沒有一處背風的地方。
他拉拉保山:“這兒太刮慌了,路上過的人也老多,咱去找個人少還背風的地方吧。”
“那邊那個大坑,”保山指了指西北方向,“那個大坑跟俺家東邊那個差不多,特别深,還離路遠,不會叫人看見咱。”
“走。”年年拉了一把保國,帶頭跑了起來。
今天是東南風。
這個大坑位于柿林和柴垛之間,坑裡生長着各種雜樹,白楊最多。
這裡的地勢東高西低。大坑東邊靠路這一面坑底較高,坑壁很陡,幾乎是豎直的,今天正好背風;坑的西南面最深,但因為地勢關系,坑壁整個比東面低,坡度也比較緩和,陽光從那邊斜着進來,落在大坑東半部,視覺上,東邊的角落很暖和。
三個人站在坑邊伸頭往下看了看,年年指了指大坑東北角:“就那兒,走。”
都是從小在各種坑裡、溝裡玩大的,上樹爬牆如履平地,對着那面幾乎九十度的坑壁沒什麼感覺,三個人乍着胳膊保持平衡,一溜煙就沖到了坑底。
剛剛經曆過冬天好幾場大雪,坑裡地面的土層蓬松柔軟,三個人找了個白楊樹最稀的地方,靠着坑壁坐下。
保國蜷縮起身體,胳膊摟着自己的膝蓋,茫然地看着遠處。
年年看保山:你想出來法兒了冇?
保山哭喪着臉搖了要搖頭,因為冷,也蜷縮起了身體。
太陽已經變成了溫暖的橙紅,透過樹梢照在他們身上,風卷着塵土從上方掠過,刮向遠處的田野。
年年發愁地歎了口氣,緊了緊棉襖,抱起兩隻胳膊,把臉埋在兩臂間取暖。
三個沐浴在夕陽中的少年,遠看像一幅畫,近看,衣裳逢着補丁,頭發亂糟糟的,三張臉一張比一張苦大仇深,根本就是三個三天沒要到半個幹馍的要飯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