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心疼?
明明每個字阿索爾都認識,可組合到一起,就給了他一種格外陌生的感覺。
阿索爾,男,今年十五歲。在這個十一歲便能覺醒天賦的世界裡,他遲到了四年多,隻差幾個月,他就十六歲了——而十六歲後,未能覺醒天賦的孩子都将慢慢失去自己潛藏在體内的天賦,也喪失了覺醒的可能。
從小的營養不良,讓他看着比才十三歲的帕特·羅伯茨還要小一些。
微大的眼睛和過眉的劉海,端正的五官和偏白的膚色,以及唯一有點肉感的臉龐,猛一看就會被人下意識幻視成一隻人形犬,還是那種長了牙、看着兇巴巴的小奶狗。
阿索爾很讨厭自己的長相,因為他的“主人”們,總是喜歡拿他的臉來嘲弄他。
可,他的母親卻很喜歡,經常誇贊他有一張“神明都會為此停留片刻”的臉,盡管阿索爾對此不以為然。
阿索爾的母親是個很普通的家奴,比低等奴仆要好一點,屬于下等奴仆中的家奴,負責某個小區域的一切家務活。偶爾還能在收拾主人家的剩飯時,悄悄帶走一些,給阿索爾加個餐。
自從阿索爾有意識起,他就被帕特·羅伯茨盯上,被動成為對方的“狗”,指哪咬哪。甚至在七歲前,阿索爾話都說不清楚,真如一條狗一般,有時在帕特·羅伯茨的命令下四肢着地、汪汪亂叫。
七歲那年,買菜的母親意外撞見跟狗一樣趴在帕特·羅伯茨腳邊的阿索爾。阿索爾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他回到“家”的時候,母親對着他欲言又止,最終落着淚,點燃了一根小小的蠟燭,教導他說話、識字。
那個夜晚似乎很長,也似乎很短。
哪怕後來阿索爾知道,高等以下的奴仆是沒有資格認字的,他也沒有去思考,為什麼祖輩都生活在羅伯茨家族的母親會識字,為什麼母親直到他七歲,才會想到給他啟蒙……
他隻需要知道,母親對他很好,就行了。
母親是他在那個冰冷殘酷的羅伯茨家族中,唯一可以擁抱的溫暖。
明白自己不是狗的阿索爾,在帕特·羅伯茨一次次強制的、讓他毫無尊嚴的命令下,終于忍不住,有了反抗的想法。
然而反抗剛有實施的念頭,就被帕特·羅伯茨發現。
火紅的男孩仿佛發現了什麼新的玩具,他故意告訴阿索爾,隻要湊夠了贖身的錢,羅伯茨家族是可以放他離開的。
阿索爾把這句話刻在了心底。
于是他開始瘋狂存錢,不僅存他的,還有母親的。
他沒有告訴母親,他想給母親一個驚喜。
為了一枚銅格茲币,他拼命幹活,哪怕被帕特·羅伯茨故意用鞭子抽打、用各種方法折騰,他也死死咬牙,不吭一聲。
高等奴仆獎勵他們的銅格茲币,“大人物”們随手賞下的銀格茲币,帕特·羅伯茨為了欺辱他特意扔到地上、臭水溝裡的金格茲币……隻要有錢,阿索爾就毫不猶豫湊上前,努力去忽視這群人高高在上且輕視無比的、會給每個有自尊的少年人帶來傷害的目光。
當他渾身是傷、終于湊夠了對于其他下等奴仆來說可以說是一輩子也拿不到的巨款,去掌管他們身份的高等奴仆手上拿走他們的奴籍、并興奮地準備把這件事告訴母親的時候……
母親,死了。
站在“家”門口,阿索爾拿着已經恢複自由的身份證明,燦爛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剛才還在劇烈跳動的心髒,突然變得空洞死寂。
陽光沒有落在他們的小家上,看着原本應該溫馨的、屋裡的場景,阿索爾整個人冷得發抖。
是帕特·羅伯茨的表姐。
一個堪比惡魔的女孩。
每當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會親自折磨死一名奴仆,不管是高等、中等、還是下等、低等。
起初知道她時,阿索爾還有些心驚膽戰,後來發現她居住在外,每隔幾年才會來這邊一次,才勉強放下了一些心。
然而他忘了,今年正是她過來的那一年。
阿索爾都不知道自己怎麼離開羅伯茨家族的。
母親的慘死,那個精美猶如娃娃的女孩渾身是血,笑得純真無暇,同時在屋子裡的帕特·羅伯茨居高臨下的、嘲弄的眼神,無一讓阿索爾想要發瘋。
“恭喜你,獲得自由。”
帕特站在血污中,紅色的男孩腳下都是紅色的血迹,說出來的話語也帶着濃濃的血腥味:“怎麼,不就死了一個奴仆,狗狗還不舍得了?”
“現在的你,可不是下等的奴仆啊!”
像是感歎,也像是在嘲諷。
“你已經是‘自由人’了,有權殺死這群沒什麼價值的奴仆。”
“當然,我們也有,而且比你更有權。”
阿索爾渾渾噩噩的,他好像沖進去了,但好像又被趕出來了。過程他已經記不清了,他隻記得自己再一次清醒過來的時候,眼前的髒污,和身上的傷痛。
帕特·羅伯茨最後的話語還環繞在他的耳邊——
“很遺憾,某隻脫離繩索的狗狗來晚了一步,不能帶走他最愛的母親了呢。”
啊……啊啊啊啊!
阿索爾瘋了一樣從垃圾堆跑出,想要再次沖進羅伯茨家族裡,卻被護衛一次次阻攔,最終被不耐煩的護衛打傷,重新扔進了垃圾堆裡。
而這次,意識到自己可能報仇無望的阿索爾,在垃圾堆裡躺了很久很久,直到大雨傾盆,直到他餓得受不住。
本能的求生欲,讓他不得不爬起來,到處尋找食物。
空有一張身份、其他什麼都沒有的阿索爾處處碰壁,差點餓死街頭,還是去翻了垃圾堆才找到一點點能飽腹的東西。
在接下來的一年時光中,阿索爾獨自一個人摸索生存,見識了形形色色的人們,看到了很多人醜惡的面孔,有的甚至不亞于帕特·羅伯茨。
他的體質非常好,這也是他多次受傷卻能在沒有治療的情況下快速愈合的原因——但,并不是每個地方都會要他,實在走投無路的他去找了一個苦力的活。
然而,需要苦力的,會是什麼好地方呢?
挨打、挨罵、稍微出錯一點就被罰不準吃飯都是常有的事。阿索爾還看到了很多同齡的孩子,有的生了病、祈求老闆給點藥卻被忽視,在一夜之間失去了呼吸;有的後悔了想逃,卻被老闆讓其他奴仆抓了回來,拿鞭子狠狠抽打,沒挺過的就直接斷了氣,挺過的苟延殘喘,沒多久也跟着走了……
在這種壓抑的環境下,藏在人類心底角落的惡意就會滋生。
看着挨了同樣鞭子、卻能活蹦亂跳的阿索爾,有失去了同伴的孩子崩潰了。
“你怎麼沒事?”
“你為什麼沒事?”
“你憑什麼沒事?”
阿索爾最初還會解釋是體質原因,可随着指向他的箭頭越來越多,他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孩子過後是成年人,他們的惡意隐藏的更深,也更可怕。
短短半年,阿索爾再遲鈍也發現了不對,可就以他的年齡和閱曆,他根本就擋不住它們,在掙紮反抗中還會适得其反。
阿索爾問自己,他真的甘心這樣子給别人做苦力一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