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不在府中,祖母深居簡出不讓人打擾,章夫子不教寫字,若是願意教,方才也不會罰她,至于兄弟姊妹看她笑話還來不及,更不會幫她。
她無人可求。
一想到幾日後又要挨罰,天上的雪直往聞姝心裡灌,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連手上的傷都懶得管了,怏怏不樂的回自個院子。
雪悄悄地停了,永平侯府占地不小,越往北走越是安靜,冬日裡草木凋零枯敗,樹幹上堆着些銀白的積雪,整個天地都成灰白色的,空曠寂寥。
心裡裝着事,等聞姝被積雪絆了下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走偏了路,她住的蘭苑在西北角,她卻走到荒無人煙的北苑來了,這兒沒人住,也沒人打掃,路上積雪深厚,路旁的枯草到她膝蓋高。
聞姝仰頭看了眼光秃秃的枝丫,呼出口氣,白霧散在風中,算了,還有幾日,她再試試看。
扭身往蘭苑的方向走了幾步,忽然聽見笑語,聞姝心下奇怪,北苑哪來的人?
她的衣裳剛才弄髒了,不想被人看瞧見,沒多想就閃身躲到一叢紫竹林後。
不多時腳步聲靠近,聞姝透過竹林縫隙看了眼,原是兩個小厮提着個食盒,看樣子是往北苑去,其中一個小厮竟是三哥身邊的張鐵。
三哥身邊的人怎會出現在這?這裡又沒人,他們提着食盒來做什麼?
……不對,聞姝的目光轉回北苑。
從前北苑是沒人住,可現下住着父親半個月前從外邊帶回來的“外室子”,她的四哥聞翊。
四哥初入府時聞姝見過,不過連人長什麼樣都沒看仔細,隻恍惚間對視了一眼,四哥眼神陰冷,瞧着不是好相與的。
父親把他帶回來後又匆匆離府,眼瞧着是不上心,侯夫人将他安排在無人問津的北苑,足見侯夫人有多不待見這個“外室子”。
聞姝聽見提着食盒的小厮谄媚捧笑,“鐵哥,您可是三公子身邊的人,怎得來給那位送飯,也太給他臉面了。”
張鐵指了指食盒,“這都是好東西。”
小厮掀開蓋瞧了眼,“這麼好的素菜給他吃也是浪費了,三公子真是大度,他一個外室子哪配三公子上心。”
張鐵輕啐了一口,“呸,這裡頭可加了不少葷肉,我家公子慈愛弟弟,生怕餓着四公子。”
小厮睜大了眼睛,“竟是肉做成的?可四公子不是還在孝期……”
張鐵意味深長的哼笑了兩聲,不再言語。
兩人走遠了,聞姝從紫竹林後出來,原來如此。
聽說四哥是因為娘親過世了,才被父親帶回來,府裡兄弟姊妹已經夠多了,誰會希望再多一個。
厭惡他,自然要給他下絆子。
将葷腥做成素菜送給尚在孝期的四哥,雖說沒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卻委實惡心人。大周重孝道,父母喪,子女須守孝三年,期間向來食素,不沾葷腥,尤其是頭一年,而四哥的母親似乎才過世不足半年。
三哥可真是好算計,一頓飯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是令人如鲠在喉。
聞姝微蹙眉頭,既然知曉此事,要去告訴四哥嗎?
可若被三哥知道她偏幫四哥,會不會尋她的麻煩?
三哥是父親唯一的嫡子,被侯夫人視為眼珠子,她倘若得罪三哥,怕是日後在府裡不好過,況且她與四哥也不熟,似乎沒必要節外生枝。
聞姝垂眸看着掌心已經凝結的血痂,輕搖了搖頭,罷了,隻是一頓飯,四哥就算吃了也沒什麼大事,她便不要蹚渾水了。
聞姝攥着手指,快步往蘭苑走去,一個勁的提醒自己勿要多管閑事,她現下在侯府已經不易,不宜多添事端。
走了不多會,便瞧見了蘭苑的院門,可就在那一刻,她心頭重重的一跳,胸腔‘撲通撲通’,她想到了自己從未見過面的娘親。
要是她為娘親守孝,卻破了戒,恐怕要惡心的将吃下去的肉食吐出來。
聞姝從小就沒了娘親,被兄弟姊妹欺壓,如今四哥也沒了娘親,竟有些同病相憐之感。
蘭苑近在眼前,聞姝卻倏然轉身大步朝北苑跑去,風掠過耳畔,吹亂了發絲。
算了,同病相憐也好,多管閑事也罷,幫他一次吧。
聞姝在寒風中跑起來,心如擂鼓,剛才摔着的膝蓋隐隐泛着疼,她一步都沒停,快一點,再快一點。
這裡無人掃雪,聞姝艱難的踩在雪地裡,幾次踉跄,身後留下一排深深淺淺的腳印。
天色昏暗,烏雲壓頂,瞧着又要下雪了。
北苑荒蕪多年,門前積雪踩下去咯吱作響,看着雪地上淩亂的幾排腳印,聞姝猜測小厮應當走了。
破敗的院門半掩着,聞姝輕輕一推,發出“吱呀”聲,一眼就瞧見身着黑衣的少年右臂上綁着一圈白色的孝布,他站在亭子裡,正好打開食盒。
聞姝氣喘籲籲,喊道:“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