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一直握着的手機忽然震了震。
池柚如夢初醒,眨了眨眼,低下頭。
她在課桌下面解鎖,點進微信的新消息提醒,看見是舍友發來的消息。
程棗棗:【小柚子~白教授喜歡今天的花嗎?】
池柚想了想。
池柚:【不知道哎,老師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它。】
程棗棗:【那她估計也沒發現咯?】
池柚:【嗯……】
沒發現什麼呢?
池柚歎了口氣,胳膊撻在翹起的膝蓋上。
今天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跑遍方圓五公裡内都沒能找到一枝新鮮的大紅色花朵。
為了能夠買到紅色的鮮花,池柚不得不冒着雨,從很遠的花店買回了一朵盛開的白玫瑰,小心翼翼地用别的染料塗上了鮮紅色。
隻是可惜,白鹭洲連一眼都吝于給予那朵紅豔豔的玫瑰。
這小小差池,或許也隻能成為獨屬于自己的秘密了吧。
.
下課後,學生們陸續離開。
擺在門口的濕淋淋的傘也一把接一把地慢慢減少,走廊上逐漸嘈雜起來。
過了好陣子,等學生走得差不多了,外面也沒有那麼嘈雜後,白鹭洲才不緊不慢地收拾好文件夾和電腦,夾在臂間,拎起靠在講台邊緣的直柄黑傘,向外面走去。
池柚馬上從座位上下來,遠遠地跟上白鹭洲。
這是下午的最後一節課,教學樓的走廊裡有不少剛從教室裡出來的學生和教授。有幾個認識白鹭洲的老教授,問白鹭洲是否去教師公寓,然後邀請她一起随行。
白鹭洲溫和地答應。
姿态斯文敦謙,彬彬有禮,遠沒有對待池柚時那麼冷漠。
出了教學樓,老教授們和白鹭洲一同走向教師公寓區域,邊走邊談論一些老師們之間聊的話題。
池柚仍然跟着,像個小尾巴,一言不發地綴在人群外很遠的地方,垂着頭,數那些白鹭洲踩過的石磚。
到了教師公寓區,老教授們一個個陸續進了自己的公寓,與白鹭洲道别。
白鹭洲的公寓很靠裡,走到最後,隻剩下一個女教師還同她走。
“改天見,白老師。”
沒多久,女教授也到了,揮手告别。
“改天見。”
白鹭洲很有禮貌地垂眸。
此時此刻,教室公寓區似乎已經走到了盡頭。
那一前一後的腳印,也踏涉到了校園與外面世界的模糊邊緣。
等到所有人都回去了,路上也沒有其他來問論文的學生,天地間隻有秋雨和被風打落一地的黃葉,又走了很遠很遠,白鹭洲才在一棵梧桐樹下駐步。
蓦地——
傘面開始轉動。
雨珠斜落,執傘的人緩緩回身。
眼眸輕擡起,終于,峭涼目光肯大發慈悲地落向身後緊追不舍的那個人。
池柚被淋得濕漉漉的,抱着胳膊,瘦小得仿佛要被那件大外套吞掉了。
白鹭洲極輕地開口:
“過來吧。”
被允許接近後,池柚的眼睛瞬時亮了起來。
這一聲首肯她等得太久,連忙慌張提步,飛奔向白鹭洲。
噗通、噗通、噗通。
她跑得太急,白球鞋墜落在深深淺淺的水窪裡,沿路濺起一連串大小錯落的水花。
等池柚在面前站定後,白鹭洲不露聲色地轉了下傘,将池柚罩入傘下。
女孩心髒狂跳,喘着氣,吹拂得旗袍上的玉壓襟穗微微顫動。
白鹭洲握着傘柄的手指動了動。
短暫地抻開一寸,又緊了回去。指骨在傘柄上捏出了白痕。
片刻後。
她别開目光,淡淡地看着地上的梧桐葉,問池柚:
“今年就要畢業了,有找好單位嗎?”
池柚的臉紅了紅,搖頭,“還、還沒呢……”
白鹭洲:“你媽媽不是在大醫院任職的醫生麼?還有你隔代的長輩,我記得也是醫生,按理說應該認識很多醫院的人。”
池柚:“媽媽才換了家醫院工作,還不熟。姥爺他們年紀大了,也早就去國外發展了。”
白鹭洲還是瞥着地上的落葉,臉上沒有表情,“那你就自己想想辦法。托朋友,托關系,早點找個合适的醫院規培。”
“哦,好……”
池柚深吸了口氣,對白鹭洲承諾。
“老師,我工作了,也還是會來找您的。”
“……我不需要。”
白鹭洲頓了頓,打開手裡的文件包,從裡面取出不知道什麼時候收進去的糖和玫瑰花,将它們塞回到池柚懷裡。
“不要再給我送這些東西了,全都是我的累贅。”
池柚愣了一下,看向花瓣被揉亂的骨朵。
“收收心吧,作為學生,前途才是你該操心的事。不要再肖想别的什麼。”
白鹭洲轉身離開的那一刹,眉頭輕皺了一下。
“有把花染成紅色的功夫,不如好好想一想你研究生畢業後的發展,是繼續考博還是參加規培,或是别的安排。眼下什麼重要,什麼不重要,你自己心裡要有掂量。”
傘從頭頂挪開時,雨珠合着一片梧桐葉落在了池柚的發間。
一抹清透破開混沌,沁入朦胧心扉。
池柚望着白鹭洲離去的背影,思緒深處某地忽動。
來不及細想,便着急地脫口而出問:
“老師,您發現這次的花是染出來的了?”
白鹭洲隻是繼續走。
也不知她是因為傘頂滴答作響的雨聲沒能聽清,還是裝作沒有聽到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