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秀娟被拉進房門的時候,太陽還沒有下山。
昏暗的光線穿過拉緊的窗簾,給髒亂不堪的房間帶來一點微弱的亮度,借着這點亮度,黃秀娟看到了倒在餐廳地闆上的屍體。
正值夏日,天氣很悶熱,屍體已經有些發臭,蒼蠅嗡嗡地在它周圍盤旋,地上的鮮血已經幹涸凝固,成為難以去除的黑紅色污漬。
黃秀娟被撲面而來的臭氣和慘烈的血腥場面所震懾,她不受控制的幹嘔,甚至沒有來得及第一時間逃走。
“我那時候沒有反應過來。”
中年女人坐在堅硬的鐵質坐椅上 ,回想着幾日之前所經曆的每一個細節。
“再打電話給我之前,他應該就想好了要怎麼做。”
拉着她進門的肥碩前夫,用和他的體型完全不符的速度關上了房門,然後他跪在了地上,抱住黃秀娟的大腿,痛哭流涕。
他求自己的前妻幫幫他、救救他。
他的表現實在真情實感,鼻涕眼淚一起往下流,可憐得像個八歲的闖了禍的小男孩。
而他的前妻,他曾經的新娘,就是他可以依賴的母親。
他颠三倒四、含糊不清地說了之前發生的一切,仿佛和朋友打了架之後,在對着媽媽告狀的小學男生。
——他說自己不是故意的,都是張廣那個賤人逼他的,他也不想的。
——他說這件事要是被發現了,黃鹂的前程也就全完了,她剛剛大學畢業,現在找工作不容易,有了一個殺人犯爸爸,好工作都會拒絕她的。
——他說隻要黃秀娟幫他,他們一起把這具屍體處理掉,什麼事都不會有的,張廣來的時候沒有給别人說過,隻要他們處理幹淨,這一切就都沒發生過。
伴随着女人的講述,警員筆下發出沙沙的記錄聲,這位記錄者身旁的同事審視着面前枯瘦如柴的女人,沒有感情地詢問:“接下來呢,發生了什麼?”
警員的聲音在回憶的阻隔下,仿佛隔了一層磨砂玻璃一般朦胧,黃秀娟閉上眼,她說:“我沒答應。”
她沒有答應。
她不信陳志才的鬼話。
黃秀娟曾經是陳志才的妻子,是陳母花幾十萬彩禮給兒子買來的美麗新娘,二十年前,她正在讀大學,肉眼可見的前途光明,但還沒來得及畢業,她就被親爹诓騙着和陳志才見了面。
那些記憶太過于久遠,黃秀娟隻記得自己稀裡糊塗地結了婚,而在她莫名其妙的婚姻中,類似的話語,陳志才曾一遍又一遍地說過。
——剛剛結婚時,陳志才說,秀娟啊,我真的不想對你動手的,都是因為喝多了,我實在是控制不住自己啊。
——結婚幾年後,陳志才說,秀娟啊,這次真的是我錯了,我們去醫院把傷看好了,就當沒發生過,好不好。
——提出離婚時,陳志才說,秀娟啊,我們離婚了,鹂鹂怎麼辦啊,她要是沒有爸爸,别人都會笑話她的啊。
男人的鬼話,相信了一次是無知,相信了兩次是愚蠢,相信了三次則是自欺欺人。
黃秀娟并不愚蠢,也不是那種自欺欺人的懦弱女人。
隻是在當時,并不是黃秀娟拒絕了,就沒事了。
在她拒絕之後,陳志才便扭曲了表情,從背後抽出了早已備好的鋒利菜刀。
他神色猙獰,将刀刃架在黃秀娟的肩膀上,分明做着威脅的舉動,說話的時候卻仿佛一位受害者。
“秀娟……你别逼我,你不能逼我啊……”
“你知道我殺人了,我不能讓你出去報警啊……”
“他控制了她。”
狹小的隔間内,季朝映坐在地闆上,伸手将T恤的下擺拉得更長。
“我猜,在那位鄰居殺了第一個人的時候,她應該就被控制了,她應該還和這位鄰居相熟,并且有着長時間不與外界聯系也不會有人來尋找的理由。”
“我本來覺得,她應該是個家庭主婦。”
家庭主婦,一個家庭内部的公用奴隸。
她們不與外界形成任何關系,能與之産生牽絆的,除了她的主人,就隻有她在淪落至如此境地之前的親人。
但繁重的家務、狹小的活動區域,往往會帶走家庭主婦與所有外界親友聯絡的時間和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