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弦幾乎是立刻就放棄了掙紮,任由自己的身體在無邊的黑暗中繼續下落。
嘩——
如海般的血迅速在空間之内蔓延,将下沉的修長人影迅速而溫柔地包裹其中。
血色的海裡,一抹巨大的銀灰色身影在迅速往下竄去,如一支飛箭迅速下落。
一雙有力的臂膀穩穩地接住了墜落的身影,再把他摟入懷中。
銀灰色的魚尾在血海中擺動,晃出令人炫目的弧度。如金屬般的鱗片反射着血的色澤,此刻顯得華麗而絢爛。
托舉住餘弦的動作似乎沒有耗費人魚任何力氣,它寬闊而結實的背肌僅僅是微微繃緊,就完全地承接了餘弦向下墜落的重量。
再把它的主人圈入最安全的領地。
對比起人魚的體型,餘弦甚至說得上是嬌小了。
人魚的動作是那麼小心又那麼溫柔,結實的手臂牢牢地托着對方,任由銀灰色的長發在血池中飄散。
它始終注視着餘弦。
也始終收斂着利爪。
在接住餘弦之後,血海再嘩地一下如潮水般褪去,連同餘弦身上的血水也褪得幹幹淨淨。
血海為餘弦的墜落起到了一定的緩沖作用。
他們落入的這個地方看上去像是一個堆放雜物的地下室,古老而破舊。
餘弦手上的手表經過咔哒一聲之後,繼續正常地轉動。
挂在旁邊的風鈴發出輕微的響聲,牆壁上半人半獸的面具直愣愣地盯着下方。被雕刻成骷髅狀的南瓜頭裡鑽出幾隻蠕蟲,又有幾隻蒼蠅嗡嗡地飛過。地下室的隔壁似乎有什麼在撞擊。
兩三米的人魚拖動着巨大的銀灰色魚尾,視線緩緩逡巡過整個地下室。
剛剛抱着餘弦時,即使餘弦未曾睜眼,它看向餘弦的目光也是溫柔而順服的。但在看着這間地下室的其他東西時,它的目光開始如同嗜血的怪物般森冷可怖。
那甚至都無法說得上是警惕,而是單純地自上而下地審視。
獵食者對獵物的最後關照。
它注意到了地下室裡一個古舊的浴缸。
浴缸之中躺着一具巨大的骷髅。
在這間屋子的不速之客到來之後,它的骨骼手指開始顫動。
人魚微微張開嘴,對于人類來說極其完美的唇形之下,排布着一排堅硬而冰冷的尖銳齒列。
那似乎是一個笑容。
但确實有點兒太過滲人了。
它用手臂穩穩地抱着餘弦,用另一隻手臂支撐自己移動到了浴缸旁邊。
浴缸裡的骷髅伴随着嘎吱的響聲,從浴缸之中站起來,空洞的眼孔注視着人魚,卻朝着餘弦抓去。
就在前一秒,人魚還緩慢而溫柔地把餘弦放到了浴缸旁邊的厚毯子上,下一秒,堅硬的長爪硬生生掐住了骷髅的手臂。
一切似乎都在轉瞬之間發生。
“咔。”
骨骼碎裂的聲音。
骷髅本能地想收回手,人魚卻掐碎了它的手腕。
骷髅張開嘴想要嚎叫,下個瞬間等來的是一隻和它的頭骨一樣寬的巨大利爪。
骨質——或者說堪稱比骨質更為堅硬的人魚利爪,就這麼伴随着硬物碎裂的聲響生生地扣碎了骷髅的頭骨。
本來堅硬的骷髅在對比之下忽然顯得極其脆弱。
失去了頭部的骷髅軟趴趴地倒下,人魚将它接住,擺到一旁,不讓它砸到餘弦。
它對待骷髅的動作顯然并沒有對待餘弦那麼溫柔。
骷髅被它拖動的時候發出邦的一聲,又一塊骨頭散架。
就在人魚做完了這一系列動作之後,本來還有些熱鬧的地下室忽然變得分外安靜。
風鈴不再搖動,半人半獸的面具内不再有風呼嘯的聲音,地下室外的撞擊聲忽然開始變得微弱。
人魚把骷髅甩出去後,慢慢爬到浴缸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再把還在暈倒狀态的餘弦抱進來,讓他躺進它的懷裡,枕在它的胸肌上。
它還是不喜歡餘弦隻能躺在毯子上。
把餘弦抱進懷裡之後,人魚拍了拍餘弦,微微低下頭,眼裡是無盡的眷戀。
它看着餘弦的頭發,就隻是注視着那幾根發絲,注視了很久很久。它的眼裡緩慢地流淌着某種嗜血的願望,那是來自無盡的血海中生存到最後的狩獵者和霸主抑制不了的血性。它并沒有如在餘弦眼前那般無害。
人魚擡起了自己的利爪。
但最終,它的利爪沒有放在餘弦身上,而是緩緩地搭在了浴缸的邊沿。
它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每一個字對它來說都是那麼陌生。
滞澀了許久之後,它還是以一種很小的音量緩緩開口:
“想……”
它的聲音很低沉,像是一個人類男性能發出的聲音。
它試了試,再吐出了完整的兩個字:
“想……你……”
像在練習。
像已經遺忘了很久該怎麼出聲。
餘弦沒有回應,安靜地睡着。
人魚也沒有脾氣,它依舊抱着餘弦,銀灰色的尾鳍舒展地垂落。
似乎隻要能陪伴在餘弦身邊,就是它最大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