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确地說,她沒有左耳的外輪廓。
耳朵上的傷口被人精心處理過,沒有贅生和炎症的痕迹,是陳舊的傷疤。見她介意,向雲來沒有追問,一邊把她請進自己店裡休息,一邊給隔壁典當鋪的老闆打電話。
老闆很吃驚:“掉了?不會吧,我上周才加固的。”
向雲來:“你找的那工人不行,我幫你找個可靠的人吧。你請我吃頓飯就行。”
老闆:“又騙我請吃飯。”
向雲來:“最近生意不好啊,我……”
老闆打斷他的話:“你不是剛幫人找狗,掙了一萬塊嗎?整個王都區都傳開了,向雲來好黑的心……”
向雲來罵罵咧咧挂了電話,給坐在沙發上的女孩倒了杯水。女孩穿普通的大衣和橘紅色格子長裙,長頭發厚實地遮住臉頰。她模樣像大學生,舉止也像大學生:會用兩隻手拿起溫熱的紙杯,臉上始終是那種和善的,甚至有些讨好的笑。
她在手機上打字,跟向雲來交流:我是來找你的。
向雲來打起十二分精神:“有什麼我可以幫你的嗎?”
女孩:我想找一個人。
她從包裡掏出一個厚紙包,推到向雲來面前打開。
向雲來又開始流冷汗:紙包裡至少有三萬塊。
三萬塊是向雲來判斷現鈔的一個目測标準。他活在世上二十六年,至今摸過的最多的現鈔,也正是三萬塊。
那時候他揣着三萬塊,騎着自行車從王都區的東面一直踩到王都區西面。
八裡巷,九十九号,他在挂牌出租的一個鋪子前停了車。
腰包裡的三萬塊像烙鐵燙得他心髒撲撲跳。
中介很直白:這鋪子是兇宅。
之前房子裡住着個半喪屍化人類,病毒讓他變得像骷髅一樣又脆又輕,早春的沙塵龍卷風把他從二樓窗戶刮到地上,摔碎了。
他沒碎之前,房子挂牌出租,一年三十萬;他碎了,租價急跌到三萬。
中介又說:可這地方好着呢!地下是龍脈的盡頭,雖然隻有龍須龍鱗,但俗話說龍龍各有不同,首都地界,一片龍指甲都比尋常地方的整條龍強。俗話又說,龍有九勢,這王都區底下便是騰龍的尾巴尖兒,力量非同小可。
她說了好幾個租客暴富的例子,最後說到前任租客身上:“他住這裡,連喪屍病毒感染的速度都變慢了!”
向雲來很欽佩:“你學風水的?這麼能編。”
中介:“我學中文的。”
八裡巷偏僻、冷清,連流浪狗的毛都難見。三萬塊租一個兇宅,有人說向雲來值了,有人說向雲來蠢了。
向雲來覺得挺好:這三萬塊讓他租下了一棟三層樓的房子,從此在王都區有了真正的家。
沒錢的人不怕鬼,更不想講究風水。
他拿起眼前的三萬塊掂了掂,女孩則在手機上輸入自己的名字:秦小燈。
秦小燈繼續寫:我是聾啞人,我想裝一個耳朵。我聽别人說,你最神通廣大,隻要是王都區裡的人,就沒有你找不到的。
向雲來:“你想找整形醫生?”
秦小燈:對。三萬塊,夠手術費嗎?
向雲來知道她想找的是誰,但他不能确定“裝一個耳朵”這件事在操作上是否有可行性。
他從信封裡抽出一千塊當做定金,其餘的還給秦小燈。
秦小燈的眼睛立刻暗了。向雲來解釋:“我幫你問問,但那個人不一定會答應。”
秦小燈的眼又亮了。她雙手合十,笑得很幸福,仿佛向雲來是他的救世主。她在手機上寫了一句話,手機語音軟件轉換出聲音,一個女聲逐個字地念:“謝謝你,他們都說你特别好。”
向雲來:“誰們?”
秦小燈隻是笑。
送走秦小燈,向雲來騎上自己的小電瓶車,去見能為秦小燈找到整形醫生的人。
王都區東部的逍遙閣是王都區最高的公寓樓。向雲來熟門熟路地輸入密碼,乘電梯直抵19樓。
1901,他的大拇指在指紋鎖上按了片刻,門開了。
任東陽提前收到他的信息,聽見門開的聲音,立刻迎了上來。
向雲來張開手臂要擁抱他,眼角餘光卻看見客廳裡站着一個陌生人。
他頓時收回手,任東陽抱了個空。
“介紹一下。”任東陽拉着向雲來走進客廳,對那個陌生人說,“這位是向雲來,我們在一起三年了。”
他邊介紹,邊揉了揉向雲來的頭發,尾指在向雲來耳垂上輕輕一勾。
向雲來有些驚訝。任東陽知道向雲來介意,所以很少在他人面前展示兩人之間的親密關系,今天有點異常。他順着任東陽的手勢看向那個陌生人。
青年個子很高,有一張不太熱情的臉。他往前邁了一步,向雲來立刻想:好心機,是不是故意的?邁出的這一步正好讓油黃的落地燈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他像油畫裡沒有情緒的精美人像。
任東陽笑着說:“這位是我學生,隋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