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月亮鈎子似的挂在黑沉沉的天幕,透出慘白的光。
方過了寅時,大街小巷鑽出馬車轎子,奔着皇城而去。
戶部尚書裹了裹濕漉漉的披風,聽見馬車外有人尊了一聲“蘇老将軍”。
他慌忙撩起車簾,果然見蘇老将軍騎在高頭大馬上,精神奕奕,說話那人則是負責軍中糧草的副将。
戶部尚書長籲了一口氣,同兩人打了招呼,卻得兩人愛答不理的一道敷衍回應。
戶部尚書徐良不以為意,泰然的放下車簾,老神在在的端坐着。
朝中現下分主戰主和兩派,兩派争論不休,幾欲大打出手。
其中武将多主戰,以蘇家為首。文官主和,以丞相大人為首。
……
戶部尚書大人,自然是要主和的。
天色泛起魚白肚,含元殿點着明燭,小太監扯着嗓子喊官員排好隊。
周宣帝坐在高台上,看着文武官員吵成一團。
是戰是和,這個決策關乎國家命脈,稍有不慎,會使他悉心修養生息五年的國家再度陷入危亂。
可他亦有年輕氣盛,不甘居人下,不願做一個一輩子帶着屈辱和遺憾的帝王。
況且這些年,風調雨順,糧草漸滿。
是戰是和,他心中早走決策。
階下罵做一團,蘇老将軍氣得抖着胡子,指着丞相罵:“你個老匹夫,怎不把你女兒嫁去西蒼?”
丞相因為激動,面色通紅道:“若公主願回西蒼,我自當勸女兒為奴為仆,随公主而去。”
蘇老将軍被老匹夫的無恥噎住了。
“丞相大人一心為國,本公主佩服。”
冷肅的聲音從殿外傳來,衆人心中一驚,回頭去看,鎮國公主殿下一襲黑色朝服,頭上帶着九鳳朝日金冠拾階而上。
“我聽聞丞相大人嫡幼女姿容出衆,才情不凡,不知丞相大人是否肯割愛?”
方才還慷慨激昂的丞相大人,一下子被掐着了喉嚨,張張合合卻吐不出字。
丞相妻妾多,子女也多,幾個庶女他一年見不得一次,因此也不甚憐愛。
唯獨幼女是他心頭最疼,玉雪聰明,通曉古今典籍,最為像他。
年邁的丞相大人咬住試圖說話的舌頭,不再出聲,免得這位“煞星”當場下令送他女兒去西蒼和親。
慕青拱手行禮道:“臣以為,長久的避讓有失大國風範。如今糧草豐滿,與西蒼一戰也未嘗不可。”
“臣以為不可!”戶部尚書端着笏闆出列,他迎着慕青上下大量的目光,開口道:“一興兵禍,勞民傷财,先帝在時,國庫空虛,如今才将将緩了幾分,不應興起無謂的戰争。”
慕青冷聲道:“尚書大人口中‘無謂’的戰争,指的是什麼?”
戶部尚書面不改色:“自是指能避免的戰争。仗是打不完的,臣以為,能免則免。”
“若公主願為天下安定,回歸西蒼,臣願送家中小女同往。”
戶部尚書家中唯有一女,确實要比丞相坦誠的多。
“尚書大人以為,此時向西蒼卑躬屈膝,能保多久安甯?”
戶部尚書答話:“西蒼使臣曰‘十年之内,不興兵戈’。”
慕青:“五年前西蒼投誠時怎言?”
“永世臣服。”
戶部尚書徐良答完愣住,蓦然意識到,這場争辯他已經輸了。
慕青行至階前:“皇兄,西蒼行事素來兇狠恣意,毫無信諾可言,臣以為與其和談,無異與虎謀皮。”
“唯有出兵迎戰,方可保長久安甯。”
以丞相和戶部尚書為首的文官集團,則是堅決反對。
“西蒼傾國之力,興兵百萬,倉促應戰,耗費太過,望陛下三思。”
底下臣子烏泱泱跪倒了一片,文武兩派各執一詞,争論不休。
周慕寒端坐在高台龍椅上,身負千金之重,他沉聲說出盤桓在心頭已久的決定:“西蒼國重兵壓境,國勢危急,朕,将禦駕親征。”
“皇上,萬萬不可啊!”丞相等人毫無準備,聽到這個消息一時都慌了神,連忙跪地勸阻。
周慕寒看向他們,道:“朕意已決,無需多言,丞相帶衆卿準備出征事宜。”
散朝後,慕青随常公公跨進上書房時,周慕寒正臨窗翻着一本閑書。
常公公頗有眼色的退出去,帶上門,為兄妹二人留足了空間。
“兄長下定決心了嗎?”
周慕寒颔首,合上書,丢到桌面上。
“我并非意氣用事,如今大周倉廪飽滿,兵強馬壯,與西蒼完全有一戰之力。”
慕青頓了頓:“兄長可知,衛連城孤注一擲,竭全國之力發起戰争,他完全不會顧及百姓死活。”
“可我們不能不顧及百姓和士兵。”
周慕寒輕輕一笑,年輕帝王的運籌帷幄在這一刻展露無遺:“衛連城如此倒行逆施,他的官員百姓可未必贊同。”
“興兵百萬,所耗費的軍饷糧食不計其數,以西蒼的國力能支撐多久?隻要我們前期防守得當,拖個一年半載,便可不戰而勝。甚至……”
周慕寒沒有再說下去,轉頭看向壁上懸挂的地形圖,他的目光落在西蒼的都城。
“妹妹不也是這樣以為嗎?”
慕青微微點頭默認,心裡翻湧着說不上欣慰還是心酸。
時隔多年,兄妹對視間,相視一笑,那些久藏的隔閡,終究是消融了。
*
江臨六年,大周與西蒼再一次爆發大戰,這是近十年來,兩國發生的第三次大規模戰争。
雙方都号稱興兵百萬,把國運當做賭注,壓在戰争這張賭桌上。
從繁華的京城走,路過民間稀疏的村落,一望無際的農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