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均白何其聰明,隻是稍稍一想就能想到。時尋這些年見過的女子不多。
他試探問:“是,南澤郡主,南雪?”
“不是!”時尋連忙搖頭否認,“我不是喜歡她,我就是、就是覺得她……跟旁人不同。”
“……”時均白盯着時尋,看他還想怎麼解釋。
時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理由,放下茶盞,低聲道:“我是癡心妄想對吧?”
時均白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他甚至都不知道時尋與南雪之間發生了什麼。
“我知道她因為謀反案,被下了獄,”時尋抿着薄唇,“我也知道她為了讓我替她修謀反用的地下神道,對我下了毒。她造的孽太多,手上有着千萬亡魂,但在我心裡……她其實沒有那麼兇惡,最少我在南境勘探地形的時候,她對我挺好的。”
時尋今年已經三十。
他雖然身子不好,那不代表他不能行房事。
時均白看他院子裡,貼身伺候的都是小厮,沒有一個侍女,就知道他應該是對南雪上了心。
時尋與南雪在南境的時候有過一段旁人無法知曉的過往。
一開始,時均白以為時尋是被迫畫了南境五州地下神道的圖紙。
現在看來,或許他是心甘情願。
時均白沒有說話,隻是坐在時尋身邊,靜靜地聽着他有一段沒一段地說他跟南雪的過往。
大約是太久沒有人跟他這樣促膝長談,時尋說他與南雪往事的時候,神情缱绻,語調輕快,滿臉都是藏匿不住的愛戀。
可說着說着,他就哭了。
他說,他知道遲早有一天會東窗事發,他痛恨自己無能。
他說,他對不起祖父,因為他牽連了着整個時家。
他又笑,說,反正他身子這樣,隻剩半條命,南雪若是死罪難逃,他也不想苟活,到時候随她一起共赴黃泉,告訴她一定要忘記今生。
他說,若是有來世,他希望他們兩個人都投身在普通人家。最好就在隔壁,從小青梅竹馬,等到長大,他便把她娶回家,普普通通地過這一生。
他還說,時均白你小子真是嫡系百年難遇的天才,嫡系那塔樓即便是他的父親時休,也是二十歲才通過。而他十七歲,就已經成為了家主。
時均白看着時尋笑完了哭,哭完了笑,最後回歸于平靜。
“你想喝酒嗎?”時均白問。
“大夫說我身子不能……”
時尋擡眸看向時均白。
從他提起那個姑娘開始,時均白就格外沉默。
他記得時均白護着那姑娘的模樣。
那姑娘沒跟着他來……
或許,他也是一個傷心人。
時尋不再堅持,點頭說想。
這一晚,他倆圍在火爐旁,對着銀月浩雪,喝了一宿。
時德業來的時候,兩人都喝得不省人事。
時休來找人,時德業讓人把時休帶進來。
時休看見時均白跟時尋兩個人已經被挪上了床,睡得沉,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這些天,時休看着時均白死一般的寂靜,看着他一直望向西面一言不發,就知道這坎時均白跨不過去。
若是他守在時均白身邊,他甚至都聽不見時均白的呼吸。
無論外面是不是狂風暴雪,時均白都坐在那,固執地望向西面,宛若雕像。
前段時間時均白病着,一直昏睡。
這段時間時均白清醒了,便一直不睡。
他在那個漫長的夢裡隻看得見一片雪白。
他夢不見北寰舞,便不想睡了。
醒着,或許還能看見她回來。
時休看着時均白的睡顔,他連睡着眉眼間都溶着悲傷,那悲傷如外面久久不散的風雪,墜到嘴角就化成了無盡的不悅。
他睡着的時候,手死死地抓着被褥,手指深陷入錦被裡,好像已經抓住了什麼,不想松手。
時休輕歎,望向時德業。
這個老頭一段時間沒見,頭發上的白發更多,背也更駝。
時德業已經不是那會兒在晨會上對時休咄咄逼人的模樣,現在他的眼裡隻看見的時尋,他也隻擔心時尋。
南澤王謀反一案,牽扯時家。
時德業原本想着強行奪下家主的位置,找個家族裡的适婚男子,走族裡皇親貴胄的門路,嘗試着去與北寰舞說親。
希望許都能看在安王府的面子上赦免時家。
再不濟,他也能以時家家主的身份去許都認罪,說這一切都是他逼他們幹的,他是個老東西,沒幾日好活,送了他一條命,能護下其他人,這買賣他不虧。
可時德業到底不是朝堂上那些老狐狸,許多事不是他想得那麼簡單。
在許都,可不是什麼事隻要攀上皇親國戚就能安然無恙。
時均白病的那段時間,時休已經來找時德業,把陛下赦免時尋罪名事情的經過大概說了一遍。
時德業沒想到,自己最疼愛的孫子竟然被一群孩子救了。
時德業沉默了許久,忽然就釋然了。
難怪人都說,老了就不中用,就要退位讓賢。
這天下本該就是屬于他們這些意氣風發的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