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僧用盡半生,終究是參悟不了佛中奧義,可得見故人,卻詫然頓悟,因果相成,這因由貧僧種下,也該由貧僧來解。
而他不殺我,非心存仁義,實是另有所圖。”
淨空這番話說得胤姜二人雲裡霧裡,面露不解。
“貧僧俗家名姓文良,雖名字起得溫和,卻實在不是好人。
貧僧自幼家貧,與那不成器的弟弟文善一起橫行街頭,靠收保護費為生,也做過賭坊的打手,直到有次失手,弄死了那家人。
貧僧至今仍記得,那家六口人,一老三小,兩夫妻,最小的孩子還在襁褓。
那丈夫是個爛賭成性的,欠了許多債,沒得法子,隻能賣妻賣子,我和文善當時被派去他們家,預備拿了他的妻兒去賣,
哪裡想,那家的小兒子死死抱住他娘和他姐姐,連他們家的老爺子都老淚縱橫,大力罵着那賭徒孽障,還想上來阻撓我們。
一家子凄風苦雨,那賭徒幹脆縮到一角,兩耳不聞,避而不聽,文善力氣大,老爺子上來阻止我們反而被他推倒在地下。
一把年紀了,沒經得住,便去了。
那時的我以為他在裝死,根本沒在意,直接推開那小兒子,不論那對母女如何掙紮,我已經把人拖到門口了,外面站着許多好事看熱鬧的人,
我喝止他們,就在這當口,那小孩提了把菜刀出來,小小年紀,聲量不大,膽子倒是比他那爹大很多,那時的我哪裡把一個小孩放眼裡。
隻讓文善把她們母女看好,不想那孩子下手重,狠狠劃傷了我的左臂,便是這裡,至今仍在,傷口猙獰。”
淨空說着,挽袖露出了他的左臂,其間有一道猙獰的傷疤,橫亘在整個臂膀。
“那時的我氣急,便下了狠手,”淨空低頭,“他被我踹死了。”
“那窩囊蜷縮在一角的賭徒終于有所反應,沖上來厮打,文善那邊亦是,那對母女見弟弟死了,拼命掙紮,小女孩往屋裡跑,想去扶起她的爺爺,卻發現他沒氣了。
那時的我知道事情鬧大了,往日收債不會鬧出人命,這卻是一連兩條人命,外面還站着看鬧熱的人,他們不敢進來阻撓,卻有不少人散了,還有人去報了官。
我和文善想跑,那賭徒和他妻子卻不放過我們,賭徒死死拽住我的褲腳,最終也死了,那妻子撿起菜刀朝文善砍去,反而被文善奪刀砍殺。
那呆滞中的小女孩突然發瘋似的咬住我,被我踹一邊去了,我沒想殺她,她卻又朝文善去,文善手中有刀,自然落得個慘死刀下的下場。
從那以後,我們變成了通緝犯,最後落草為寇,建立了黑崖寨。
殺的人越來越多,那時候我總在想,我是怎麼一步步變成這個樣子的,我以為亡命天涯是我的宿命,可是我這種人,卻偏偏動了心。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還有心。”
胤姜眉頭緊鎖,她在雲霧山多年,對黑崖寨行事作風早有耳聞,更曾親眼所見,他們絕非善類,沒想到,眼前這人竟是黑崖寨的創立者。
梁玺卻有别的思索,文良,黑崖寨,還有白朦水。
當年白朦水正是被文良擄去,成了黑崖寨的壓寨夫人,直到彼時的二當家文善為奪權害死文良,而塗蒼為師複仇,黑崖寨大亂,白朦水才借機出逃,路遇剿匪的官兵才被帶回淮安。
當真是文善害了文良嗎?
淨空沉浸在舊事中,再說話之際卻跳過這一茬,“我那弟弟無甚腦子,被人挑撥對我動手,但是他不會想要我的命。
是塗蒼,”還有,她。
“我身中數刀,掉入河中,竟然大難不死,被河邊浣衣的和尚救起,我也從此徹悟,遁入佛門。
塗蒼雖殺我,後面卻多半會後悔。
他不知,我創立黑崖寨,是因為我曾發現一處密藏,我靠着那筆财富招攬人馬。
他就算接手黑崖寨,卻會苦于無銀,無銀就無人,我想,黑崖寨在他手中多半不長久。
不過他比我想的有能耐。”
胤姜理解淨空所說的話,慶安寨起家也很艱難,他們最初隻是群流民,身無分文,靠的是寨民們發揮各自所長,
有種莊稼叫賣的,有賣書賣畫的,有鑄造兵器售賣的,一點點熬出來,又不斷招收新的人才,才有了現在的慶安寨。
而黑崖寨起家居然靠的是密藏?稀奇,兖州這地方,竟然有那玩意兒?
“你疑心他不殺你,是因為他察覺到你起家過程中錢财得來有蹊跷,想從你這兒知道線索?”
“是。其實關于那筆銀子,我有猜測。”
淨空不再自言貧僧,此時的他,也不是和尚淨空。
“十五年前渭水泛濫,兖州深受其害,當時的欽差也下派過赈災銀,但因河水再次潰堤,欽差聯同那筆銀子,皆付于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