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佑循着微濕的地方繼續扒拉,那是鄧老翁後腦偏左後的位置,她特意扒開指了指,喚羅浮春過來瞧:“你看這處,埋在裡頭的發絲明顯長短不一,應該是有利器穿進腦骨不經意帶斷的。”
說着,又一手扶住發絲,一手輕輕捏了捏鄧老翁的後腦骨,解釋道:“其骨有損,更是被尖物所刺,觀其傷痕,傷深且傷痕帶圓,應該非一般尖利器皿槍劍所傷,而是柱形身的尖利物體,如木錐、鐵錐或銀針,粗細恐怕不太一緻,但形狀樣式應該并無太大差别,應該是緻命傷。”
“還真叫你給看出點門道,怎麼知道的,快給我講講!”羅浮春驚訝道。
“隻是碰巧罷了,你先看……”裴佑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素白的舊帕子,捏出一角,輕輕沾到那出傷口上去,又遞與羅浮春眼前:“這帕子所蹭之處微微潮濕,甚至染有微紅的血迹,而傷口外圈不多的血已然幹涸成渣,并未與傷口上的液體混合,可知并不是鮮血濡濕的。”
裴佑說完,又折了一角,順着鄧老翁的後腦發根處一路向外挑,那手帕在發絲靠近頭皮的位置赫然出現了一微濕的幾點,而發梢位置卻幹爽依舊。
她眉毛微揚,眸底似漾有水光,望向一旁的羅浮春。
羅浮春會意,略略思忖片刻,謹慎道:“所以,鄧老翁後腦隻有裡頭這一小片頭發是濕的,顯然是曾經偶然沾染過何種液體,隻是外頭的随着時間推移漸漸風幹,裡頭的靠頭皮的地方被頭發遮住,很難被吹到,就形成了如今裡頭濕外頭幹的模樣。”
裴佑揚唇一笑,有些意氣風發,贊道:“聰明!而且最裡圈隻有淡淡的血痕,别無他色,證明并非是其他能染色的液體,也就是說,諸如茶水、湯水此類有色的絕無可能。”
“是不是近日雪大,鄧老翁頭發落了雪,進屋化了之後便濕了發根?”羅浮春沉思片刻道。
裴佑聞言若有所思:“或許,但特别的是,那日雪大之時鄧老翁并未出過門,午時有人見他出門,但那時雪已經停了,而且,落雪多是沾在頭發上層,鄧老翁沾水的地方卻在最裡頭……”
“不過今日這遭,收獲已經不小。”裴佑瞧了一眼窗外,暖陽初露,街上已不再是先前的寂寥景象了。“想來縣廨裡的人快要上衙了,這裡應該會有人守着,不會出事,昨日我答應了今兒要去鄧老翁常去的酒肆瞧瞧,趁現在,你陪我去吧。”說着,二人将鄧老翁安置妥當,并肩出了門。
跨過門檻,裴佑卻撞見昨日徐讓那真正的小厮聽竹手裡抱着厚厚一摞冊子,正從公廨後頭吏戶禮三房方向跌跌撞撞而來。見到裴佑二人,那小厮明顯愣了一下:“小的見過二位使君……”
裴佑冷不丁看見這張臉還有點想撕了面皮的沖動,她左右瞧了瞧,見四下無人,問道:“眼下就到中和節了,斷沒有将案子拖到節下的道理啊,怎的今日未見你家郎君?”
聽竹聞言大方一笑,隻當裴佑好心關心他家少卿,便乖巧答道:“我家郎君昨日回府時不不知怎的,肚子莫名絞痛起不來身。”像是怕裴佑不信,還特意掂了掂手裡的“高樓”,似有驕傲道:“這不,正命小的将前些年流民的戶口簿子和災荒赈濟的記錄都搬回去,說是這幾日強上一些便要驗看呢。”
羅浮春在一旁瞧這小厮好玩,就聽裴佑頗為惋惜之意歎道:“是嗎,那可讓你家郎君好好養病,這幾日千萬靜心凝神,聖上若是問起節前的小案子,這裡自有我呢,莫累着了你家郎君。”
小厮連央不敢,道着謝離開了。
待人走遠了,羅浮春才指着裴佑哈哈笑起來,方才憋了許久:“你從哪裡學來的這做派,活像個操碎心的老媽子。”裴佑任她笑了半晌,又聽她道:“我若是徐讓,半夜都能殺到你家去,你那話任誰都能聽出來不是好音兒,順路就撥了案子過來。偏你還愛趁他病落井下石,可憐他裡子都沒了,面子上還得倒過來謝你,這妮子實在可恨。”
“可恨的在這兒呢!”裴佑杏眼微眯,右眉一挑,手裡捏出來個紙包。
羅浮春打開一看,細細的粉末顔色不均,還混着些水生的草香和澀感,奇道:“這是什麼?”
“茭白粉,裡頭還混了些柿子粉,昨兒你沒來時,我悄悄下了些在他吃的茶裡,茭白與柿子皆是寒物,他大約是胃寒才肚子疼的。”裴佑的聲音清淺散在風裡,随風而逝了。
“你呀你。”羅浮春聞言無奈笑笑,也沒再管那個倒黴蛋,二人往酒肆走去了。
待到酒肆門前,正值冬日清晨,隔壁胡嬸家茶棚裡喝茶的人也不多,趁着人少,媳婦李娘子趕緊哄着孩子喂些稠稠的米粥,輕柔地唱着吳地的歌謠。不知怎的,見這場景,裴佑似乎看了進去,腿不自覺地定在那裡,邁不出去。
“轟——”
但在此時,一聲驚天巨響,将裴佑和羅浮春的視線拉回了不遠處的那間酒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