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這冷凝的燭淚莫名讓裴佑想起了那晚茶樓裡燃燒的紅燭。
莫不是兩者間有什麼關聯?
“孫縣尉死了。”
“孫縣尉死了……”
那晚假冒的小厮的聲音與仵作的聲音在此刻奇迹般地重疊,在蠟燭燃盡的光影裡交錯,湧入了裴佑的腦海。
但未及深想,仵作微微顫抖的聲音便又傳進了她的耳間:
“孫縣尉後腦處有一雞蛋大小的傷口,周圍已凹了進去,應是硬物砸傷……”
裴佑側身,默默地朝孫縣尉的屍體走了過去。
她低垂着眉眼,目光穿透正喋喋不休的仵作,直直地刺向孫縣尉的周圍,意圖找出些細微的證據。
但孫縣尉也确實如仵作所言,後腦有明顯的凹陷,傷到了骨頭。頭發也在被砸傷的部分脫落了一角,露出來青紫的頭皮。
裡頭已經瘀血了。
在裴佑此番動作之時,縣丞聞仵作所言,也欲上前一步,好聽得仔細些,卻不料腳下一絆。
“嘭”地一聲。
摔了個馬趴。
如今這縣衙内,縣令病休、縣尉身死,就剩這縣丞苦苦支撐,他萬一再摔出個好歹,這長安縣衙内管事的可就沒人了。
衙裡的侍從趕忙一窩蜂過去攙扶。
這一絆一扶之間,本就逼仄的小屋更顯擁擠。縣丞眼見自己在三位達官貴要面前出了大醜,尤自讪讪,正待鞠躬賠罪,卻見謝少尹先行傾身,指着方才縣丞摔倒的地方,吩咐道:“什麼東西,拿來我看看。”
縣丞仍舊忸忸不安,聽見這話,忙不疊轉過身,讪笑着蹲下去撿起這東西快走了幾步,雙手遞了過去。
這東西遠看隻是一個黑乎乎的輪廓,在這昏暗的屋子裡不甚顯眼,這才導緻縣丞沒有看清,被它絆了一跤。
拿到近前,衆人才發現,這是個巴掌大小的石硯。
裴佑順着謝少尹的手看過去,這方小硯石質溫潤、觀之墨色中蘊着朱紫,正是塊好硯台。
“這是端硯。”耳畔傳來徐讓細小的低語。
徐讓自小便是博文多識,更遑論文人筆墨。
“端硯石質細膩,用端硯研磨出來出來的墨汁書寫不滞,自前朝伊始便是文人佳硯,隻是因工人采石不易,朝廷才削減了貢量……”徐讓語氣微凝,緩緩解釋道。
謝少尹亦端詳着這方朱紫硯台半晌,才悠悠道:“這硯紋路細膩,雕刻精巧,并非尋常端硯可比,難得孫縣尉有這方好硯了。”
他頓了頓,似是思慮半晌,才玩笑道:“自聖人登基以來,依據大承律,官員根據品級自有用度規格。端硯之前雖也是文人雅士房中常客,但自前朝也成了禦賜之物,從八品的縣尉用此物,不太合規吧!”
裴佑見謝少尹臉面雖有笑意,但言語間已有微怒,面上不顯,心下卻暗笑:
這縣廨,不合規的又豈止這一方小硯。
或者說,大承,又何時有過規矩?
多少事情,民不舉,官不究,也就得過且過了。
被馬踏死的李娘子之夫,又有誰來主持公道?獄中的李娘子,是有罪,還是無罪呢?
這都說不清。
旁側還躬着身子,生怕自己再出一點差錯的縣丞,此時見謝少尹微怒,猛然跪倒在地,俯身請罪。
汗水已濕了滿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