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同邁出了縣廨,可憐縣丞還要相送,因剛挨了打,顫顫巍巍地與門前那棵落了葉的枯木沒有什麼分别。
等着衆人離去,門前再沒了官員,隻餘下幾個守門的站在階上。裴佑立在石質厚重的下馬石前,轉身舉目望着門上寬大的匾額,沒有做聲。
寒風如同尖利的冰刀,直往人的臉上割去,裴佑隻覺得渾身上下都被激得顫了一顫。
她又轉過面龐,卻隻看見了徐慎微二人打馬而過的背影。
此時已近黃昏,一輪紅日墜在天邊,目光盡頭,天宇山巒交接之處還縫合着幾片流雲,霞光将整個長安都堵上了一層金光,暮色蒼茫。
裴佑牽過自己的馬,莫名有些好興緻,便也沒上馬而去,隻手中攥了缰繩,溜溜達達地沿街逛過去。
沿街的磚瓦高牆,順着腳下的石闆路一路延伸,甚是規整。
正是回家吃晚飯的時候,街上并無幾人,裴佑牽着馬,隻能聽見馬蹄敲擊在石闆上的“哒哒”聲響,腦中思緒萬千。
縣尉的案子就像一個鎖扣,她總覺得這條鍊子的盡頭,是一個不該她知道的秘密。
秘密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
但現在,她被迫入了幕後之人布的這個局。裴佑其實能隐約覺察出來,到底是誰在借此事博弈,不外乎就是那雙方。
上次隴右節度使一事,是相黨欲将邊疆大員拉下馬,将他們的人補到缺處,順便坑皇帝一把。
但這次縣尉之死,裴佑屬實想不到,背後之人,究竟是為了什麼?
朝廷缺他縣尉這一個七八品的小官嗎?還是說,矛頭直指的,其實是京兆府?但文官集團已有了左仆射這一高官,拉攏京兆尹,卻也無甚必要。
更何況,這任府尹,不屬任何一派,非皇帝親信,也并不靠攏相黨,非前朝遺老,亦不是新官。
可以說,整個京兆府上下,效忠的,隻是大承,誰是當權者,他們為誰辦事。
對于雙方來說,京兆府是最不用擔心被對方操控的部門,因為他們辦事,并不受皇權或者相權影響。
那還是為了誰呢?
裴佑心裡清楚,孫縣尉的死并不簡單。他恰好卡在了鄧老翁案剛塵埃落定的第二天,或者不能說是鄧老翁案,而是整個隴右案結束的第二天。
這個時機,卡得太好了。
幕後之人算計到了皇帝如今對裴佑日漸脫離掌控的猜忌,這樣的局面,趁刀都拿不穩的時候,再給其猛烈的一擊,那最後的樣子,才最好看。
這一擊的起點,或許就在孫縣尉的身上。
幕後之人究竟想要她從孫縣尉的死中發現什麼?
裴佑毫無頭緒。
她一時間肚子裡的想法百轉千回,試圖将今日所尋得的線索捋個清楚。
燒得焦黑、浸了油的麻繩,能控制時機的燭台以及那個精巧的端硯。
對了,還有……
“廊下的綠毛鹦鹉!”
“什麼綠毛鹦鹉,你喜歡?改日我淘一個送你。”
裴佑腦中紛亂,想得入了迷,不知何時竟高呼出聲。卻不料一旁竟有人在。
她一手拖着缰繩,另一手直接抽刀而出。
铮——
兩兵相接,發出如銀盤碎冰的輕響,回蕩在二人耳畔。
徐讓沒想到他一句接話,竟然驚得裴佑動了手。他查案很少帶武器,手中也隻有一把灑金的紙扇。
于是便拿了紙扇來擋。
紙扇的扇柄鑲了玉,這一擊下去,雖說聲音清透好聽,但玉卻碎了。
但徐讓也顧不得玉碎,因為裴佑若再不收手,他也要碎了。
僵持間,裴佑看清了來人,暫且将手向回收了收。
徐讓懸着的心也順着裴佑的動作放下來了。可未待他反應過來,裴佑又是一刀斬出,攻勢竟比先前還猛上許多。
徐讓登時大驚,可不敢讓這人下狠手打下去,往日裡真刀真槍地打一架倒是不怕,但今日他什麼也沒帶,毫無招架。
更何況,裴佑打他一向不留手,若是任由對方打下去,還沒等孫縣尉的案子破出來,他先成了屍體。
裴佑可不是那種管朝廷律法之人,一時氣不順,想殺誰就殺誰,犯了事之後,又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模樣。
徐讓隻好出聲勸阻:
“維舟!維舟!是我冒昧,是我不該貿然出聲,擾了你來……”
還沒等徐讓将話說完,就見迎面抛來一把長刀,在燦燦的霞光中閃着銀輝。他下意識伸手接住。
就聽見裴佑冷聲道:“陪我打一把。”
說完,便又從腰間取出一柄雕花精美的短刃,她将這柄短刀橫在胸前,翻腕調轉了個方向,将刀尖直指對方。
裴佑眸光大盛,霎那間已然欺到徐讓身前。徐讓剛接住刀,叫了聲好,便也迎了上去。
二人瞬間纏鬥成一團,隻見徐讓想盡手中長刀優勢,欲向後扯開距離,但裴佑步步緊逼,将短刀舞出了翻飛的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