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尋安自然是一諾千金,每隔三日便來煙雨樓施針,風雨無阻。
但沈難自從那日後,從未醒過。李清河覺得千金堂的鬼門十三針并沒有江湖傳言得那麼神,醫個人也慢慢吞吞的。
不想,某日沈難赤着腳身上穿着單薄的亵衣,一個人從屋子裡跑了出來。
這天氣還在倒春寒,他瞧倒是生龍活虎。衆人乍一見神智清醒的沈難,都瞪大了雙眼,其中李清河心情尤為不錯。
寒風吹過他疏朗的眉眼,青年也不覺得冷。
今時今日的沈難與月餘前的他,模樣大相徑庭。姜水打量他長身玉立,清隽俊朗,是從前見過的沈難了。
隻是不知為何,這人看起來有些呆呆的,大抵是病太久有些傻了。
誰料沈難見到人的第一句便是,“這是哪?”
姜水答:“這是煙雨樓。”
緊接着他又問道:“我是誰?”
姜水笑盈盈地看向他,“你是沈難。”
最後一個問題,沈難摸了摸腦袋,“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迷惘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兩人,姜水慢慢地轉頭望向李清河,重複了一遍,“他說,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嗯嗯...嗯?!”霎時,李清河的笑意凝固住了。
這算怎麼回事?謝尋安治了一個月,人是沒有瘋瘋癫癫了,但怎麼把人治得記憶全失了
李清河快步上前探了探沈難的脈息,脈象平穩與常人無異。
隻是...面具下樓主的嘴角抽了抽,“你的内力去哪了?”
“什麼内力?”沈難愣愣地問他。
外人進入沈難的丹田的内力如石沉大海,這人從前精純的内息似乎都銷聲匿迹了。李清河的心也跟着石沉大海,這人連内力都不知道了,那他的武功還有救嗎?
一個記憶和武功都沒了的人,怎麼還他墊付的診費!
李清河按捺了片刻,一時忍不住四處嚷了起來,“謝尋安!謝尋安呢!把他給我喊過來!”他花了萬兩白銀救回來的居然是個廢人,謝尋安怎麼好意思拿他的一千金的。
身邊的姜水弱弱地扯了一下樓主的衣袖,“少堂主昨日已回故陵了。”
“好你個謝尋安,這就收錢跑路了,”李清河嚷嚷的聲音變得有些咬牙切齒。
姜水還替謝尋安說話,“聽說是老堂主的壽辰要到了,少堂主這才趕着回去的。”
李清河冷哼了一聲,他可不信這種蹩腳的借口。這謝尋安分明是治不好人,連夜潛逃了。難得江湖上也有謝尋安治不好的病,回頭他可要大肆宣揚一番,讓千金堂把診金給他吐出來。
姜水觀望着樓主的狀态似乎稍有緩和,才接着到:“樓主不用着急,少堂主派人留了話,他過兩個月會再來煙雨樓給沈難施針的。”
“施針!還施針呢,我看這鬼門十三針是徒有虛名,一針千金誰治得起呀!”李清河不樂意地埋怨道。
姜水插了一句嘴,“那沈難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李清河甫一轉頭對上了沈難無辜的眼神,腹中的那句死了算了咽了回去。
“嘶——”李清河深吸了一口氣,這可是個麻煩。
沈難不是傻的,聽完兩人對談,他很快就明白了李清河話裡的意思。沈難斟酌了片刻道:“樓主...或許我可以.留在...在樓中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就你...”李清河上下打量着如今的沈難,嘴巴像淬了毒似的,“一個武功全失的廢人,我煙雨樓要你有何用?”
好在沈難并不在意。他失去記憶,暫時沒覺得李清河是專門往他的心窩子上捅刀子
。
姜水看着沈難有些凄涼,便出口幫他說話:“灑掃做飯也是好的,正巧樓主之前裁撤了一批侍女,他正好頂上。”
“不行。”李清河趕緊搖了搖頭,“天知道他的武功是怎麼沒的,他是怎麼到了煙雨樓的,江湖上是不是有仇家想害他,這人留着就是一個大麻煩。”
李清河冷冷道:“我煙雨樓做的是生意,可不是慈善堂。”
沈難在一旁靜靜地站着,一言不發。
“樓主說的也是,可咱們這樣把人趕走,豈不是置他與死地。”姜水有些猶豫道:“再說...可是您花了萬兩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人,難道就這樣分文不取,讓沈難離開嗎?”
姜水的聲音很小,卻鑽進了李清河的耳朵。
“嗐!賠本的生意。”李清河埋怨地看了一眼自家書童,罵了一聲臭小子,随後拂袖離開了。
沈難不明白李樓主的意思,姜水卻對他說,他可以留下來了。
賠本的生意....是說...救他吧。
沈難低頭茫然地握了握拳,沒有什麼特别的。他奇經八脈如同一片沉寂的死海,靈台清明通透,他的心海空蕩蕩,仿佛陷入了荒蕪寂靜的原野。
空谷沒有回響,忘卻所有前塵舊事。
此刻的沈難猶如新生,幹淨得就像一張白紙。
“沈...難”他低聲念着這兩個字,這是他的名字。
難,這名字聽上去真的很苦。
......
池面春水幽幽,青瓦紅柱的亭台可觀魚兒戲水。
李清河怒氣沖沖走到了好遠,身上似乎都有點熱了。水邊的李清河突然停住了腳步,扯了扯自己的衣襟,追着他的姜水猛地一下撞到了他的背上。
姜水難過得捂着鼻子,隐隐聽到樓主惡狠狠地說:“寫封信給山外谷,告訴沈難師父,沈難在煙雨樓手上。”
聽樓主這話像綁匪要贖金,姜水問他:“山外谷?不是從來沒有人可以進去嗎?就連沈難自己都進不去。”
“外人進不去,但裡面的人可以出來。”李清河話鋒一轉,“多少年的師徒,應該還是有點情分的吧。”